洗过澡,人会显得精神一点。
一百多人轮换着洗完澡,时间已经很晚。
陈舒带人给他们发了干净的衣服。
那是周氏家仆才会穿的粗麻衣服。
陈舒自己也尝试穿过一次,但实在受不了那种粗糙的摩擦感,所以穿过一次就没再穿。
倒是很多太平道的弟子,他们很是能够适应这种衣服。
洗过澡、穿上干净的衣服鞋子,这些原本灰扑扑老鼠一样的人,也焕发了生气。
陈舒一个个看过去,大多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
有些小的,嘴唇上绒毛细密,甚至可能只有十三四岁。
焕然一新之后,他们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有些挠挠这里,挠挠那里。
但看着彼此都干干净净,虽然有美有臭,貌相上参差不齐,可总归是比以前更好看了一些。2
这下子他们都反而有些拘谨了。
陈舒夸了他们几句“长相不错”“洗干净之后还挺好看的”“这相貌以后肯定招女孩子喜欢”之类的话,他们便都害羞起来。
发过了钱,陈舒又提出要他们手中多少存一些钱,以应对紧急情况的想法。
没有什么人应。
晚间回去时候,张角叫住陈舒:“你晚一些不要回去了,与我一同去拜会一下县令。”
“好。”陈舒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师父,我还是回去通知一下亦慈叫她不要准备我的晚饭吧。”
张角皱眉,奇异看向陈舒。
好片刻,他点点头:“那你去吧,为师就在这里等你。”
陈舒有些惊异于张角方才的态度和眼神。
快走到家时候,他这才猛然意识到一点:自己之前的表现,分明就是已经把卫亦慈当成了极亲近的人了!1
有些心惊。
自己与那个小寡妇,似乎认识也没有多久……
竟然下意识就把她当成了……
陈舒咬咬牙。
他其实很清楚一件事情——自己与卫亦慈只是相互利用,为了活命而相互依存的陌生人。
但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家人、朋友,一切的社会关系都被打乱,一切的社会存在的坐标都消失之后,陈舒自己是很渴望继续安定下来的。
一个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都要找一个亲近的人而后才能融入这个地方,更遑论陈舒这样跨越了一个世代的人呢?
他也会本能一样的去寻找一个熟悉的人和一个身份的。
他需要组建新的社会关系,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
相比起接触的更多,却心怀鬼胎,甚至可能算计自己,险些将自己杀死的太平道诸人与张角,相貌更加美丽亲和,日日同床共枕的卫亦慈显然更适合于这个坐标的位置。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假如卫亦慈对自己没有恶意的话,那么陈舒连人都选的很好。
一个寡妇,一个有钱的寡妇。4
既能够帮助他融入这个时代,又能够保证他的正常生存。
“多好的事情!”陈舒叹一口气,如此安慰自己。
随后见到正在安排家里人做事的卫亦慈,陈舒心中油然生出一些亲近与温暖。
径直上前,一声不吭地在她身侧抱住她,埋头在她发间轻嗅。
软玉温香。
卫亦慈被这一下抱得先是身体一僵,随后注意到是陈舒,又放松下来,埋怨似地轻轻踩了他一下。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我晚一会儿要陪师父去拜会县令,不在家吃饭,你不用等我了。”陈舒踮起脚,在卫亦慈耳边说道。
“啊?”卫亦慈有些惊讶。
明眸盯着陈舒年轻的脸庞,流露出一些亲近欣喜,嘴里却说道:“这么件小事情,也值当的特地跑回来说吗?”
“好好好,不值当的。”陈舒见她这样,忍不住笑起来:“但是我看你很开心嘛。”
“开心?呵,没有。”卫亦慈挑眉,一把将陈舒推开:“走开,别来打搅我。”
“那我走了。”陈舒步履轻快。
这一次拜会县令曹智,张角只带了陈舒这一名弟子。
这大概是有什么目的的。
只是陈舒不知道。
曹县令的住所在县衙不远处,虽说是这一两年中临时的住所,却也雅致漂亮,处处都透着些典雅和清幽意味。
地面的石板、门上的清漆、屋檐上的瓦片,都与城东所见的脏乱截然不同。
“真是富贵逼人。”陈舒这几天来看惯了城东的脏乱差,猛然间见到了这样与众不同的房屋,不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1
张角到时,曹县令已经在门外等候。
这是极重的礼仪。
陈舒瞥一眼张角。
这该是提前与对方通过气吧?
还是说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默契或者潜在规则吗?
“拜见大贤良师。”曹县令将姿态摆得极低。
他以晚辈之礼见张角。
张角也并不避讳这种礼仪。
他只轻轻虚扶曹智:“见外了。”
曹智顺势直起身,上下一眼,赞叹道:“早听闻大贤良师贤名声震宇内,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常,弟子此生不虚!”
一点场面话,说得还挺有感情。
陈舒趁机打量对方。
但曹智似乎没有看到陈舒一样,只字不提他这个站在张角身边的人,甚至眼睛都不斜一下。
张角脸上浮现一点点礼貌性的笑容,看不出假,但也并不真实。
“曹县君言重了,老夫不过是一介糟朽,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
“大贤良师之谦逊,弟子是很想学习的。”曹智又捧了一句,这才想起一样,请了张角进门。
进门落座,曹智与张角两个依然无视陈舒。
两人寒暄一阵子,曹智摒退了下人,两人终于开始谈论正事,可即便是正事,也是叫人听不懂的。
“如今还有多少户,多少田土?曹县君想要多少户,多少田土?”张角问道。
“如今户数不多,余下二千六百多户,另外本地还拖欠了六年,大贤良师可有办法教我?”
“那你呢?你缺了多少?”张角不答反问。
曹县令仔细思索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大贤良师觉得这个如何?”
“县君倒也不贪。”张角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可若是要老夫为你做一个美名出来……”
说着,张角伸手,将曹智的一根手指压弯了一半。
这是表示二点五吧。
但是他们说的是什么?
陈舒有些迷糊。
“多谢大贤良师仁厚。”曹县令感到了惊喜。
他虽然努力地想要平复,但不自觉上扬的眉梢和嘴角都已经将他的内心出卖。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表情管理不怎么到位啊兄弟!
陈舒看着曹智,有些想笑。
“小事情而已,县君觉得,何时动手比较合适?”
“大贤良师的弟子最近在招揽平民做事吗?”曹县令忽然岔开话题问道。
“只是要招收一些佃农罢了。”张角清淡地回答。
陈舒皱眉。
他听不太懂两人的话,但内心隐隐不安。
“看来天下间又要多一户豪奢了。”曹县令抚掌而笑。
张角面无表情。
这是谈崩了吗?
曹县令笑过之后,拱手向张角一礼:“职责所在,还请大贤良师恕弟子失礼。”
“小事。”张角闭上眼睛,站起身来。
随后张开眼睛,转身就走。
陈舒连忙跟上。
“弟子恭送大贤良师!”曹县令姿态依然很低,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似乎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存在过一样。4
陈舒看得很懵。2
曹县令一直把他们送到门外。
离开不久,张角又回到了平时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
而在陈舒看不到的地方,曹智脸上那种压抑不住自己内心喜悦之情的表情也瞬间变冷。
利益交换,已经完成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