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蒂政府宣布大赦后,监狱中最积极好战的社会主义者统统被释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奥兰多政府从未真正解决过的上百万退伍军人的就业问题、战后军事工业衰退导致的解雇失业潮、货币超发导致的通货膨胀和物价飞涨,种种恶果导致的惨淡经济情况催化了不同阶级和职业的怒火,令意大利街头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局面。
1919年7月下旬炎热的夏季,墨索里尼走在米兰城市的街道上,随处可见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象。
原本米兰市政厅威严的古典主义建筑上悬挂的意大利三色旗帜被大胆的社会主义者拔除,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展的红旗。洁白的墙壁上多是各类革命标语和涂鸦,列宁的画像随处可见。
“列宁万岁!”
“苏维埃政权万岁!”
“意大利无产阶级万岁!”
工人游行和集会活动堂而皇之地将米兰市政府门前的广场占据,他们热烈地期盼意大利成为苏维埃俄国之后又一个红色政权。寥寥无几的警察躲得远远地,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些社会主义者进行各种示威活动。
尼蒂政府继承了奥兰多时期消极无为的做法,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尼蒂在大赦之后先是推进了意大利选举制度的改革,让所有意大利成年男性拥有投票权,还将比例代表制和省级选举人团制度进入民主机制中;随后又遵从社会党的要求,发表了关于1917年卡波雷托惨败的调查报告,其中许多内容被《前进报》引为攻击陆军无能的重大丑闻。
尼蒂如此百般容忍和遵从社会党的要求,或许是寄希望于让拥有群众基础的社会党支持他,从而团结议会和民众的大多数人,但是社会党是否会接纳尼蒂递来的橄榄枝?至少在社会党统一意见之前,尼蒂已经丧失了军队、民族主义者和右派的信任。
“国将不国。”
与墨索里尼同行的维奇上尉面目抽搐,气愤地盯着那些肆无忌惮地用红色涂料在意大利民族英雄和战争纪念雕像上涂鸦的左翼分子。
“只要可悲的自由党人还寄希望于他们的讨好能被社会党所接受,那么这些滑稽可笑的人就不会得到惩罚。”
墨索里尼摇摇头,他的论断让维奇上尉朝街边吐了口唾沫,“狗屎尼蒂,狗屎自由党。”
二人一路上看到的集会活动远不止一处,飙升的失业率提供了工人和其他许多劳动者充分参与社会运动的时间基础,但二人此行并非是来对红色运动评头论足的,走过几条街道并走进小巷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意大利民族主义协会给他们发来的秘密集会地址。
随着巴黎和会在六月份凡尔赛宫的签约中划上句号后,一个令无数意大利人失望的现实便是,他们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伦敦条约》加阜姆”的要求,遭到了协约国列强的集体拒绝。这种外交上的“失败”——尽管在尼蒂政府口中宣传称是意大利所能获得最好的结果——令大部分意大利右翼相信,这场世界大战的胜利无疑是“残缺”的。
意大利的确获得了胜利,可空洞的胜利之外呢?混乱的国内局势,惨淡的经济形势,紧张的阶级矛盾,这就是所谓的“胜利”吗?假如这就是意大利政府的所作所为,那么已经有一些人开始寻求政府之外,民间自发的行动来捍卫“胜利”。
1919年8月初,尼蒂内阁的外交大臣托马索·蒂托尼与劳合·乔治以及克列孟梭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同意让阜姆成为国际联盟托管的中立城市,而整个达尔马提亚地区都被划给了南斯拉夫。
这个消息一经公布,极力主张意大利吞并环亚得里亚海的民族主义者、退伍老兵团体、右翼社团还有各种各样的强硬派都坐不住了,他们开始计划绕开卑躬屈膝的意大利政府,用意大利民族自发的力量,就好像是过去加里波第组织红衫军发起的“千人远征”那样进军阜姆。
由于墨索里尼一再在意大利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上表现出的坚定和积极立场,他被许多人视为发起这项运动的杰出人选,因此被邀请来参加收复阜姆的秘密会议。
“墨索里尼来了!”
“是墨索里尼!”
参加会议的一些老兵一看到墨索里尼标志性鹰钩鼻、大嘴巴的面孔出现在集会上,便高兴地站起来,一个接一个与这名“真正的战士”握手。
“墨索里尼先生,您在报纸上刊登的关于记述老兵生活的文章无疑是真实的,就像是我们心里所想的那样。”
“这个时候还能维护我们军人尊严的报纸,只能指望《人民报》了!”
“《伦敦条约》加阜姆!”
众多老兵都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说了许多他们从《人民报》上看到的宣传口号和煽动性言论。墨索里尼见此情形也趁热打铁,他在过去一段时间经常会发表即兴演说,一开始还有点磕磕巴巴,但说得多了就利索了。
“在大战中,意大利牺牲的士兵有六十万,残疾的有四十万,还有受伤的一百万。在四十一个月的战争中,我国每个家庭都为国家牺牲了一部分。我每天深信着,我们将最大的牺牲献给了祖国。意大利这尊贵的名称,它的伟大,都是我们拿鲜血与生命换来的。”
“对!”
“没错!我们的血!”
“意大利是我们捍卫的!”众人喝彩道。
“但是!我们在《凡尔赛和约》上被愚弄了!我们打赢了战争,但是在外交上一败涂地。我们只获得了扎拉这一座城市,却失去了整个达尔马提亚。从传统、历史、风俗人情上看,这些土地都是属于我们意大利民族的。当地的意大利后裔也很渴望回归母国。阜姆也被拒之门外,可悲至极!至于殖民地,也与我们希望的相反。像我们这样一个已经开始工业化的国家,需要丰富的原材料,还需要人口和市场,但是当其他国家分配殖民地时,我们只得到无关紧要的一些边界上的修正。无论如何,战争胜利的荣耀被无能的尼蒂政府慢慢消灭了。”
等到墨索里尼的演讲结束时,身旁的老兵们忍不住开骂。远处旁观的民族主义者、右翼人士,以及与军方高层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军方代表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交头接耳。
“那人就是墨索里尼吗?确实是能说会道。”
不肯接受政府让步的意大利军方强硬派高层派来匿名参会的军官对身旁的同僚交谈起来,后者则点头继续说道,“我听说就连奥斯塔公爵都提及过这个人的姓名。”
即使是墨索里尼听见“奥斯塔公爵”这个称谓也会十分惊讶,此人是意大利国王维克托·伊曼纽尔三世的族亲,军队高层之一。
“你觉得他能带头去收复阜姆?已经有不少人退缩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墨索里尼通过简短的演讲主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后,会议现场的气氛也热烈了不少,大家都明白参会者都怀揣着相同的目标和梦想,那就是设法要把政府无力收复的阜姆从国际联盟的手中抢回来。
“从去年年末以来,协约国最高战争委员会派遣的专员一直敦促我们意大利军队从阜姆港口撤离,好让这座城市执行中立化的政策。”
会议开始后,会议的组织方,意大利民族主义协会的发言人拿着演讲稿简述了来龙去脉。
“我们的领土不能让外国人说了算!”
“去他妈的协约国!”
“狗屎威尔逊!”
小小的骚动后,发言人继续说道,“我们邀请了伟大爱国者加里波第的孙子,佩皮诺·加里波第,还邀请了久负盛名的诗人邓南遮,意大利民族主义的领袖恩里科·科拉迪尼和路易吉·费德佐尼,以及法西斯运动的代表墨索里尼。”
发言人提及的人物中,佩皮诺·加里波第是军队将领,无法参加此次会议;邓南遮正在计划与情妇前往日本东京旅游,无暇顾及会议;两位显赫的民族主义领袖没有到场,但考虑到这次会议就是由他们发起的,恐怕实际潜台词便是不想挑头,那么最终压力就来到了亲自前来参加会议的墨索里尼身上。
当在场诸多参会者的视线集中在墨索里尼的时候,他快步走到演讲的高台上,冲着台下几百号人高呼:“同志们!骰子早已摆在桌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武力收复阜姆的决心,上帝与我们同在!”
沉闷的空气立即爆发出阵阵狂热的叫喊,坐在远处旁观的几位军官也连连点头,跟着墨索里尼掷出的“骰子”,下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