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肥的预订情况如何?”
听见伍胜文的问话,旁边穿着马褂伏案工作,飞快拨弄算盘珠子的化肥厂总帐房张治国马上起身,他那张黝黑的面庞上堆满了职业性的笑容,点头哈腰说道:
“回东家的话,没多大变化,距离太远的地方运输不便,客商的购买意愿不强。加上今年直隶这地界迎来丰收年景,谷贱伤农之事怕是免不了的,估计等来年他们更没什么心思买化肥了,咱们也得早作打算。”
中规中矩的回答没有超乎伍胜文的预期,他语气略带怅然地说道:
“唉,算了吧!要想富得先修路,如今是时候把修路的事提上日程了,否则这门生意一早就注定了是做不大的呀!”
陪同伍胜文巡视化肥厂内外的贾丹忍不住又来显摆一下自己的无知,以便衬托起伍胜文的高大形象,他插言说道:
“东家,俺不懂啊!化肥又不是那些怕磕怕碰的瓶瓶罐罐,道好不好走,跟化肥销路有个啥关系?”
回身看了一眼满脸懵懂神情的贾丹,确定他不是在有意捧哏,伍胜文扭头又打量过屋子里表情同样是一副鸭子听雷雾沙沙的其他人,他们对这个问题感到了困惑与迷茫。
为了说服这些人,增强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伍胜文向在场众人作出了解释,说道:
“你们不知道华夏农民只信他们亲眼所见的事实吗?不修路的话,他们怎么出来看一看别家用上化肥的田地跟自家地里有什么不一样?再说了,考虑到将来的运输成本,修路是为了长远打算。古人说过,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大伙听懂没有?”
伍胜文掰开揉碎了试图跟手下们宣讲清楚自己秉承的理念,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出现在帐房门口的小厮一路狂奔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道:
“呼!呼!呼!东家!东家!要生了!林姨娘要生了!夫人叫您马上过去。”
不久前经历过一次类似的考验,伍胜文这一回显然是要镇定了许多,回身吩咐说道:
“好,小贾,马上收拾东西跟我走。”
仅比伍胜文的正室妻子刘安然稍晚一些时候发觉自己怀孕的林玲玲,如今已经怀胎足月即将迎来瓜熟蒂落的一刻。按说这件事没什么好担心的,不管在什么时代,医学发展到什么地步,女人生孩子这事始终是有风险的,要不然后世那么多女人也不会纠结于碰到难产的时候保大还是保小,刻意难为自己的配偶了。
虽说事实如此明晰也没见谁因为这个无法控制的风险问题,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就不生孩子了是吧!
事到临头,伍胜文这位正主却没有外表看起来这样的轻松余裕,他的闲适心情更多的是给别人看的,可以坦白讲他是一点也松弛不下来。
别忘了,林玲玲不是个正常人类,她是由系统虚空造物的某种制成品,出厂的时候连魂魄都不全,后来靠系统的大能不知怎么黑了大商太师鸿簌的女儿魂魄,这才算把她先天不足的毛病给治好了。
非正常的母体能否生下健康的孩子,认真探讨起来,当真是个非常深刻的哲学命题,千万别忘了在句尾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委实由不得伍胜文不跟着一块提心吊胆哪!
“里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一回到自家在化肥厂里分隔出的家属小院,伍胜文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发问,刘安然没去理他,自顾自地指挥在场的老妈子说道:
“快点,烧一锅热水备着。你们几个没事做吗?在这傻站着干嘛?”
见此情景,伍胜文知道自己不能越俎代庖,不论心情再怎么紧张,生孩子这事也是插不上手使不上劲,只能在一旁干着急,除非再准备一波手术。
按说伍家不是头一次遭遇新生命降临的急迫考验了,伍张氏提前几天请来的那些接生婆个个都是行家里手,经过她们的手接生过的孩子搞不好比江家集的常住人口还多。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没事的,伍胜文现在最担心的刚好就是这个所谓的万一。
什么风云变色、满室红光、金龙绕体、枯木逢春、百鸟翱翔、白虹贯日……上述在人间难得一见的伟人诞生标配奇景统统没有出现,不过林玲玲也显出了难产的迹象。
在外头等待了足足大半天时间,孩子还是迟迟没生下来,伍胜文逐渐沉不住气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伍胜文的耐心业已被耗尽,被他拦下来的接生婆战战兢兢地说道:
“姨太太的胎位不正。”
“算了,你们都退出来,我准备动手术了。”
“哎哟!伍大爷这可使不得,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这男人不能进产房啊!”
回身瞧了一眼,没有发表意见的刘安然,一回生两回熟的伍胜文沉声说道:
“事急马行田!上一回我不也进去了吗?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小贾,你们几个负责替我清场,派两个人去把我的医药箱搬过来,速度要快,速去速回。”
这俗话说得好: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伍胜文既然表现出的态度异常坚决,在场众人虽然觉得他这会铁定是急火攻心做事乱了方寸,自家端着人家给的饭碗,他们也不可能发了疯似的跟给自己发薪水的东家硬顶着干,真要说作死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不多时,在场的众人遵照伍胜文指示撵走了忿忿不平的接生婆,随后一拨人又替他取来了相应的医药和器械,这一回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先喷消毒水,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要喷到……呃,算了,屋里头我自己来吧!”
对居室环境消毒彻底完毕以后,伍胜文对全身进行一通消毒操作,然后戴上口罩,操起了明晃晃的手术刀,走向正在经历着剧烈宫缩阵痛折磨的林玲玲。
迫不得已之际采取开膛破肚手段的剖腹产,血肉模糊的手术场面看着挺吓人的,单就实际操作层面而言反而是异常简单的小手术。只要主刀医生的医学院毕业文凭不是花五块钱从淘宝批发来的货色,没有致命危险的下腹部动刀危险系数其实并不高。
本子之所以要搞切腹,初衷就是这样死法特别缓慢,可以充分彰显出武士无畏生死的豪迈气魄,到了后来就逐渐简化了,举行切腹仪式之前预先找好介错人,负责一刀砍掉切腹者的脑袋,要不等着切腹的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那可有的等了,切腹自杀的最长记录是到三天之后才翘辫子。
剖腹产手术的风险在于控制术后感染,否则那帮精得跟猴一样的三甲医院为什么会集体推荐这种生孩子的方式呢!原因当然是相比于费时费力还有很多不可控因素的自然分娩,剖腹产手术方式具有方便快捷有效节约医疗成本和时间等等一大把的优点喽!
尽管口头上说是一回生两回熟,换做自己是当事人的时候,大概谁也照样没办法真正放松下来,心情略显沉重的伍胜文来到床边,准备好麻药以后,轻声说道:
“玲玲,你准备好,我要下刀了。”
林玲玲奋力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
“嗯,你……动作快一点。”
“啊——”
这年月女人生孩子就约等于在闯鬼门关,一旦遭遇到难产多半也只能听天由命,搞不好一尸两命才是很正常的结果。即便罗马人就发明了剖腹产,不过在当时他们没有同步发明出抗生素,无法有效抑制术后感染,产妇贸然动刀九死一生是必然结局。
“哇哇哇哇……”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唤醒了被剧痛折磨到半昏迷状态的林玲玲,她眼中带着几许希望与恐惧,作势挣扎着坐起身向伍胜文发问说道: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完成了伤口缝合,正在施法加速林玲玲腹部的伤口痊愈,伍胜文漫不经心地说道:
“挺健康的,我开眼看过了,两个孩子的魂魄俱全,放心吧!”
“呼!太好了。对了,是男是女?”
这时候,林玲玲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弛了一些,她又接着问道。
闻声,伍胜文漫不经心地回答说道: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其实要是单生女儿才是一件好事……”
一早就猜透了她的小心思,伍胜文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满头大汗的林玲玲,说道: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些呢?该不是现在就琢磨我死后如何分遗产了吧?你想得太多了也不怕伤神?”
林玲玲知道曝光了诸多令人感到不快的阴暗面信息,立即熟谙地使出撒娇神技,她强忍着身体不适,一把抱住伍胜文的左臂摇晃起来,用嗲气十足的娃娃音说道:
“人家饿了嘛!好想吃东西哦!”
伍胜文满心无奈地看着一味装傻充愣的林玲玲,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怎奈何她正处于产后虚弱状态,伍胜文如今这会也没办法拿她如何,只得悻悻地说道:
“术后不能吃喝,忍着吧!这边刚把手术做完,贪嘴就不怕留下点什么后遗症啊!”
听了这话,林玲玲不甘示弱地说道:
“怕呀!人家更怕会饿死诶!你不是有法术吗?”
“唉,我真是拿你没辙啊!法术就法术吧!”
关于林玲玲生孩子的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伍胜文也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在一向水很深的高魔世界里厮混打拼,伍胜文不免时常会生出种背后时刻有人窥视自己的危机感,这也无法阻挡他对于不朽的热切追求。
正所谓,凡人终有一死。死亡对于所有人一样秉承着公平、公正和公开的基本原则,无论是贫贱富贵还是上智下愚,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时辰一到,不想死都不成。如欲求得长生不死的方法则需要额外付出不小的代价,其实关于这一点,必要觉悟伍胜文还是有的。
既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似这等美事天下难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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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集 伍家老宅
数百年来承载着伍家兴衰荣辱历史的老宅坐落于闹市当中,附近是人来人往的繁华地带,论及安保条件称不上稳妥二字,这地方也很难阻止别有所图的危险份子靠近,更不用说防范什么突然袭击了,即便伍胜文下了一番大气力改造成要塞也弥补不了老宅所处位置的先天缺陷。
持续升级的外来威胁迫使除伍胜文之外的伍家成员皆已搬离老宅,仆役也没留一个,全部迁居到生活环境更为封闭也更加安全的化肥厂去了,在老宅这边只剩下伍胜文老哥一个,一般只有他自己隔三岔五地住在老宅,之所以要维持这种看似违和的矛盾做法,伍胜文当然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用意与理由。
“咳咳,伍先生请了,在下是代表弘阳教而来。”
一口京片子的黑高个访客说着摘下了自己头上瓜皮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抬眼上下打量着对方,伍胜文开口问道:
“敢问足下在弘阳教中身居何职?”
“哈哈哈哈,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区区正是教主……的管家。”
闻声,咧嘴一笑的伍胜文知道这帮搞邪教的家伙整天行动鬼祟神秘兮兮的,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藏到某个无人知晓的耗子洞里。甭说他这种不相干的外人,即使教内的同仁相见也未必会露出真容,伍胜文想明白了这一点,对所有的怪现象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即,伍胜文笑着一拱手,说道:
“不知足下来伍某这里所为何故?”
“呵呵,采买军火。”
前段时间,风传即将造反成为重点打击防范对象的弘阳教遭到北洋军强力镇压,他们的基层组织频临瓦解,仅有少数高层成功遁走,虽说靠游击战扳回一城,却也无力扭转败局。
赶在如今的当口上采购军火,弘阳教怀的是什么心思,的确很值得商榷一番。
伍胜文开厂子造军火公开售卖,弘阳教充其量不过是个普通的军火买家而已,无非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大家谁也甭笑话谁黑了。
非要深究起来,作为一名黑市军火商的伍胜文未见得就能比专注于邪教发展事业的弘阳教高尚到哪里去,故此,当下他也没有太纠结于这些令人蛋疼的问题,发问说道:
“哦,交易以往都是通过米隆中介来完成,莫非是贵教嫌米头领抽水太狠了,打算把他一脚踢开?”
弘阳教如今境况不佳,他们刚被北洋军扫荡过一轮,势力大损自不待言,而今是亟待休养生息的时候,自然不乐意无端开罪像米隆这种搁在平常都会觉得棘手的地头蛇。
故而,这位自称是教主管家的中年男人,听到伍胜文的一番话,他连忙摆手否认,再三剖白绝无此意,说道:
“请伍先生切莫误会,我教上下衷心感念米头领雪中送炭之义举,对价钱方面绝无异议,只是这次的采买计划甚为要紧,考虑到保密为先的因素,减少中间环节也是迫不得已的。”
微微点头的伍胜文把适才这一节轻轻揭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
“噢,伍某愿闻其详。”
“方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乃是英雄用武之时,不知伍先生是否有意下场一试?”
听到这句话,正在喝茶的伍胜文差点没笑喷了,一摆手说道:
“哈哈哈哈,在开什么玩笑?”
“咦,那请问伍先生您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为哪般?”
闻声,伍胜文虽然觉得对方挺有趣的,碍于种种原因不方便跟他讲实话。这倒不是为了保密的缘故,而是伍胜文的初衷听起来实在是太卢瑟,甚至就连他自己说起来的时候也都会觉得很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