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冲锋自古都是一门精巧的技艺,随机挑选一百名骑兵,只有二十个能打,另外三十个属于能跟着打几下,剩下的都是混子。
骑兵进入全力袭步冲锋的距离越长,混子们就越容易浑水摸鱼,以战马体能不一为由压低速度。
也正因如此,长距离冲锋不仅对马的体能要求更高,对骑兵队伍的整体素质要求也更高。
在离盾阵和长弓手们大概只有90米时,前锋科尔弯腰左手举盾前倾,右手抵肩紧握骑墙,双腿紧贴马腹。
这种冲锋动作能降低骑手的重心,以更好的抵御骑墙冲击盾牌时的反冲力。
后面的骑兵们也跟随科尔进入了加速冲锋阶段,很快马匹的速度就达到了10米每秒左右。
看着越来越近的重骑兵向着自己冲来,蹲在第一排的盾手肖恩将身子又往下缩了缩。
在阿尔斯堡的金矿工作了两年后,肖恩对这份父母十分满意的工作产生了厌烦,这位渴望刺激的二十来岁的青年选择成为一名光荣的公爵士兵,成为了一名盾手。虽然他平时抱怨该死的盾牌又厚又重,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只能寄希望于盾牌的坚固。
不过光是盾牌坚固还不够,一匹里森堡战马体重大概是五六百千克,加上80千克的骑士,一共80千克的骑士板甲和马甲,再加上骑枪,小圆盾,轻型弩等等武器和杂物,作为盾手的肖恩即将抵御的是七八百千克的重骑兵以近四十公里的时速的冲锋。1
想到这,肖恩又把盾牌稍微放斜了一点。听到背后传来的一次次放弦声,然后又是一阵弹幕向着骑兵老爷们射去。透过盾牌间的缝隙,除了马蹄铁溅起的泥土,肖恩看见由两百磅的紫衫长弓射出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动能以难以言喻的冲量穿透了这位自己面前的骑兵大腿处的甲片,又横贯了他的血肉,直到箭头被另一侧的甲片抵挡。
虽然肖恩看见他提着骑枪的手一阵明显的颤抖,但这位大腿上中了一箭的骑兵以巨大的毅力忍着疼痛没有被冲击甩下马。
那一瞬间,肖恩对即将冲着自己而来的这位敌方骑兵充满了敬佩。平心而论他感觉自己在这种时候肯定坚持不下来。
随着带头冲锋的科尔以惊人的技术驾驭马匹从两位盾手之间冲过,并带倒了这两名盾手,整条盾阵出现了一个豁口,骑士们也尽量的往豁口方向靠,转眼之间那条当初仅容一马经过的豁口就变成了可供几匹马高速通过的缺口。后续的骑士们在冲过缺口后,一部分向着营中跑去,另一部分向两侧散去,将手中的骑枪对准那群曾对自己战友造成伤害的长弓手。
随着阵型被冲破,手无寸铁的长弓手们攻击明显更慢了,无论是拉弦的力道还是射箭的频率都降低了。
手持轻型弩的骑士们将瞄具对准了弓手,也有一些朝着盾手的背后射去。
这也影响了长弓手们继续向后面的两队骑兵攻击。
眼看敌方阵型已被破坏,后方的团长伦纳德下令一部分骑兵从缺口进入敌方阵型,然后短距离加速从敌人两侧攻击毫无侧边防备的盾手和枪兵。
面对前方和侧面的攻击,一些盾手自发地选择抗击正面,另一些选择抗击侧面。不过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正面的冲锋也挡不住,侧面的冲锋也挡不住。
一位盾手被冲击后暂时失去平衡,并连带他前后左右的士兵都一起失衡。阵线如同波浪一般,左右方向传递着动能,整条防线都败在马蹄之前。
眼看敌人营地前的防御阵型已经被冲散得七七八八,伦纳德让一半骑兵进入营地烧毁正在组装的投石机,另一半在门口消灭这些士兵可能的威胁。
营地内的盾手仓皇竖起盾牌,但在一个宽阔的区域,骑兵们能轻松绕过。短距离加速起来的骑士手提骑枪朝着步兵冲去,重甲步兵被来自马匹和骑枪的冲击给撞倒,丧命于马蹄之下;轻甲的士兵则直接被串在了骑枪上。
血腥,疼痛,哀嚎在营地中蔓延。骑手们也不可能单手拎起串着士兵尸体的骑枪,便扔在地上,从侧边拔出马刀,收割着尸体。事后统计两千两百名回到巴斯波勒的圣骑兵中,只有区区几十位骑士带着自己的骑枪归来。
数据总是容得细思恐极,眼前的画面才是地狱。
沉重的骑枪光靠自身重量便插在了泥土之中,绝望的士兵口吐鲜血,无力的用双手对着胸前穿过的长枪比划着。
五分钟,也许十分钟?在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里,无数士兵被冲进营地中的重骑兵冲倒受到了内伤。骑枪和马刀先后收割着士兵们的生命,在火枪出现以前,只有弓骑兵能凭借灵活的走位放重骑兵的风筝,哪怕就是这样也不能对重骑兵造成太大的伤害,何况是这些笨拙缓慢的步兵。
讽刺的是,最后拯救众人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力竭的马匹。骑手们像是开膛手杰克一般用锤子在腹腔中粗暴地搅动着,然后又自顾自的离去。
进入营地的七八百名骑士又大多安然无恙的从当初他们进去的地方出来和众人汇合。
比起营内的地狱场景过肖恩比较幸运,自己面前的那位大腿中了一箭的骑士因为疼痛并没有完成最后的冲锋加速,在撞上盾牌的那一刻,连人带马压在了众人的身上。
更后面的骑兵看见这里同伴的惨状便绕开了这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这位倒地的骑士反而救了附近的人。
肖恩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收到了不小的冲击,晚上吃过的土豆牛肉都从胃里被压回了食道。等到一旁的众人将马匹挪开,肖恩才发现即便是自己受到的如此大的冲击力也是在自己旁边的更胖的老兄默默替自己更多之后剩下的劲道。
肖恩忍着肚子的难受往四处张望,发现这位骑士手中的骑枪居然脱手向前飞出,非常戏剧化的击中了自己身后的长弓手的大腿。
不同于箭矢造成的穿透伤,四米实心骑枪造成的更多是粉粹穿透伤。如果说骑士的剑伤还有恢复的机会,这位长弓手的骑枪上便是送去赛里斯的协和医院也要被转院。
很快这位全身金色铠甲的骑手便被拖了出来,一位愤怒的枪兵似乎是想为一旁的长弓手报仇,试图解开这个穿戴着罐头一般盔甲的骑士的头盔,杀死这位骑兵。
头盔被解下的一瞬间,透过今晚无云遮挡的月光,肖恩和众人看见了这位骑士的样子,他金色的弯曲头发被汗水服帖地黏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染满了年轻未经风霜的脸,再仔细一看大概是这位骑士在箭矢射穿大腿时,为了忍住疼痛他狠狠咬合住了上下牙,竟然让他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透过他碧蓝的瞳孔,肖恩看见了坚毅。随后这名骑士也大概是猜出了这群人要对他做什么,又紧紧闭上了双眼,之前承受了巨大痛苦的他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总结一切痛苦的痛苦释怀了。
一位士兵感叹道:“他还只是个孩子。”
另一个说道:“这也就十六七八岁吧。”
其实不用人说,当那位愤怒枪兵掀起头盔的时候,他手上的长矛便没了动作。听到同伴的感叹,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大骂到:“操,该死的战争”,又将长矛扔在地上,将受伤的长弓手同伴独自背在背上,向营地内走去。
或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再一次改变,这位不到二十岁的青年默默流下了眼泪,当着众人啜泣起来。
“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啊。”
眼看周围的溃兵已经渐渐散去,肖恩做了一个决定,他站起来忍住疼痛,跑了几步,站在骑兵看得到的位置挥手。很快两位在此区域善后的骑士便发现了他,半信半疑的朝着没拿武器的肖恩走去。
直到两人走到一个比较近的距离,一个眼尖的骑士看见了倒地的圣骑兵,翻身下马跑去。
在认出来了后转身对着同伴大喊:“是哈里,他还活着!”
同伴走近后才想起现场还有这么多敌方士兵,就当他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时,一位士兵说道:“哎,带他回家吧。”
虽然里森堡有不杀俘的传统,但当初放俘虏回去无疑是很少见的。哈里的伤也需要在巴斯波勒处理后送回卢伦贝格进一步治疗。
两人惊讶地互相看了看,又看向周围,在发现没人反对后,其中一个跑回自己的马边,拿了什么东西。
两人解开头盔,将头盔挂在腰带上,说道:“感谢你们的仁慈与善良。”然后将手中的小钱袋放在地上,轻轻地把受伤的骑士哈里背了起来,向着战马走去。
此时众人要是发起攻击,三个头部没有防御的骑士都会死,但是众人明白现在的死伤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在月光的见证下,士兵们看着两人把那位大腿中箭的孩子放在马上,慢慢向着巴斯波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