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洛伦佐。”

　　柯西莫已经回到了城堡主楼四层的那张长桌前，这位美地奇家族的年轻少主轻轻将从小佣兵桌上顺来的两张稿纸递给了身旁的洛伦佐，

　　“看看他写的东西吧，我觉得这给了我一些启发。”

　　洛伦佐接过哥哥递来的纸张，仔细看了一会后，又将之放在了桌上，疑惑地向柯西莫耸了耸肩。

　　“我不明白，柯西莫，这不过只是一篇普通的武功诗段子而已，全佛罗伦萨的酒馆都在传唱这种有趣，但粗俗的小故事。”

　　洛伦佐用手摸了摸自己长满短髯的厚实下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哥哥微笑的脸，

　　“总之，除了猎奇一点，比那些喝醉酒的抄写员编撰的小段子有趣点，我想不出这两张纸上的文字还有什么更优秀的地方。”

　　“这正是启发我的地方，洛伦佐。”

　　柯西莫微微一笑，端起玻璃醒酒瓮为弟弟和自己倒满葡萄酒，握着酒杯说道，

　　“你不觉得，这些年，我们在艺术上的投资，收效并不符合我们的投入吗？”

　　柯西莫睿智深邃的眼睛与弟弟淡淡对视，他相信洛伦佐明白自己的意思。

　　从十五世纪初老乔凡尼发家后，美地奇家就一直资助着佛罗伦萨乃至整个意大利的艺术事业，出手之豪爽在整个欧洲都排的上号。

　　但颇为遗憾的是，尽管他们不遗余力地资助老派哥特艺术家，可却并没有为美地奇家族赢得应得的美名，人们提起哥特艺术的新星，会想到搞雕塑的多纳泰罗，会想到建设圣育婴堂的布鲁内斯基、画画的法布里亚诺……但就是没法想起资助他们的美地奇家族。

　　尽管这些知名艺术家和柯西莫关系很好，也不遗余力地向身边人宣传着美地奇家族的慷慨和对艺术的痴迷，但依旧没有实质性抬升美地奇家族的地位。

　　意大利人好歹会给这个富裕家族留几分薄面，夸上一嘴“美爷大气”，可当范围再扩大点就不行了，尤其是哥特文化发源地的法兰西，贵族们大多将这种慷慨赞助视作冤大头撒钱……

　　除了美地奇家族自己，以及欠了他们钱的商人，没任何人把他们当贵族，当成一个懂得艺术，情操典雅，门第圣洁的贵族来看待。

　　这与他们的目的是偏离的。

　　无论是让柯西莫迎娶维尼奥伯爵之女孔泰西娜（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破镇子，但名义上拥有它的银行家巴尔迪爵爷一辈子都待在卢卡和佛罗伦萨，压根没去过那几次），亦或是资助艺术、大力捐建公共工程……这些烧钱的行为都无非是为了捞取威望和善名，让起源于农民的美地奇家族晋升为真正意义上的贵族血脉。

　　遗憾的是，目前看来，这些行动都收效甚微，最有用的反而是自己和父亲与贵族女儿的联姻……

　　不过，热爱艺术的柯西莫并不气垒，善于施展钞能力的他在烧钱事业上同样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即便目前已经把自己烧出了冤大头的名号，他也坚信只是自己选错了烧钱的路线，资助艺术提高威望这件事本身是极度正确，且最有用的一条！

　　“我们之所以一直没在艺术赞助上获取我们应得的回报，恰恰是因为我们干的事情，其他的人都在干，烧钱求名的想法太露骨了，支援的艺术形式也太过平常了。”

　　柯西莫激动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眼里闪过坚定而疯狂的精光，

　　“我以后要减少对老派艺术的支持了，要将更多的钱支持给那些有大胆想法的艺术家们，我们要用这些新奇、大胆的产物来塑造我们的形象，一个全新、有活力的新贵形象！”

　　洛伦佐有些迷茫地倾听着哥哥的话，无意地点头附和着……

　　然而不久后，他就明白了柯西莫话里的意思，被吓得几乎从椅子上飞起来。

　　“天呐，柯西莫，你别告诉我，你不会要让你那位老朋友展出他的裸体雕像吧？”

　　在得到哥哥坚定的眼神作为回应后，洛伦佐被吓坏了，他紧紧抓着哥哥的袍袖，试图改变他那个疯狂的念头，

　　“多郎泰罗会被送上火刑架的！不……不止他会被送上火刑架，咱们美地奇家族的美名一样会随着那个疯子的肉体一起被教会的怒火付之一炬！”

　　柯西莫轻轻拍了拍弟弟青筋蹦起的手臂，接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洛伦佐随手扔在桌上的稿纸。

　　规避教会迁怒的办法，恰恰已经被那个油头滑脑的小佣兵，用自己随手写的酒馆段子告诉了柯西莫。

　　怕做事儿被教会谴责？没关系，找到一个致敬上帝，致敬教会，能让他们与有荣焉的点狠狠解读就完了。

　　自己之前为什么在支持多郎泰罗新雕像风格一事上纠结？还不是怕那些衣衫不整的人体雕像被展出后，教宗会谴责他们宣传涩情、亵渎天主。

　　可领会了这种鸡贼的逻辑后，就不再有这种顾虑了。

　　什么？你说裸体雕像有伤风化？

　　不不不，人类是上帝仿照自己的造物，难道你认为上帝他老人家的创意也龌龊？他老人家的样子也有伤风化？

　　人体雕像的定性实在太容易歪曲……扭转到有利于舆论的方向上了，只要雕刻它的艺术家在定题上强调自己是在弘扬“上帝伟大造物”，再别把什么耶稣玛利亚和圣使徒搞成裸体，就一点问题都不会有的。

　　原本他还为是否支持多郎泰罗的想法而纠结，现在完全不纠结了，他只嫌像多郎泰罗这样的争议艺术家在佛罗伦萨太少了。

　　身为中世纪土著的柯西莫并不知道“炒作”这个概念，但他的心里，一种类似的微妙理念正在缓缓成型。

　　“不要慌弟弟，我敢保证多郎泰罗不会有事的，不仅他不会有事，咱们美地奇家族也将在未来因此名扬天下。”

　　柯西莫拨开弟弟的爪子，步伐欢快地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只留下洛伦佐一人留在原地，眼瞪得如铜铃般盯着纸片上修辞敷衍、胡编乱造的段子文逐字逐句地分析着，希望从这篇破文章里搜寻并不存在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