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越北某个不知名的街道上,灯火倒是通明,商贩们还都没有要打烊的意思,叫卖声此起彼伏,落到夏雪的耳朵里就跟大半夜听见鬼哭狼嚎没什么两样,语言不同,这件事似乎被她完全给忽略掉了,早知道这样,也该带个向导才是。
夏雪站在一个摊点前,也不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到底写的都是些啥,一摸肚子是咕咕叫,顾不上那么多,胡乱用手指着点了两三样,就这么等着,完全没注意到摊贩有些讶异的眼神,这男人甚至还朝周围瞧了两眼,确认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同行的同伴后,他又问了一句是不是确定需要之类的话,不过没等到女人回答,摊贩倒不是什么见色起意的家伙,只是这女人点的东西实在有点古怪,但既然没有吱声,那他索性照做。
于是,当三份差不多的饮品摆在夏雪面前时,夏雪的表情有多精彩几乎都不用去想,只是多了一个柠檬和少了一个草莓的区别,三杯还都是冷饮……她握紧拳头,付了钱,然后狼狈地拿着三杯饮品往回走,顺带着问候了苗骏的八辈祖宗。
某人在包间里毫无征兆地打了喷嚏,似乎剧本就该是这样。
住处是个不大的地儿,约莫几个平方大小,摆满了上下铺的铁架床,连国内最廉价的青年旅社的环境都不如,七八个糙汉子就这么围拢坐在一起,袒开胸露着背,喝着啤酒,聊着黄嗑,不时还有人高声叫嚷几句,气氛好不热闹。薛克站在门口的位置,一个人抽着闷烟,他不是没来过越北,否则也不会找到落脚处,只是他心里不太舒坦,倒不是因为白天因为跟三个孩子和苗骏一般见识了一番,而是觉得他这种时候该有美人在怀才对,怎么就沦落成了这样?
苗骏怎么样了,薛克并不关心,就是答应的钱没给下来,让他有点囊中羞涩,蒋野给了些所谓盘缠的东西,但这点钱别说是找姑娘,就是开瓶好点的酒都难,薛克忽然有种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的感触,再想到那些个让人口干舌燥的越北女人,他顿时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火了,正巧看见那个同样被撇下的女人,手里提着三杯冷饮,于是问也不问一声,等她走过身边的时候,伸手来了出雁过拔毛。
夏雪原本就生气,被人抢了也没动静,反而让她想出了一个鬼点子,这不是一屋子人么,这不是酒和饭么,虽说汗味有点难闻,可顶不住肚子咕咕叫啊,于是夏雪冲进了人堆里,有一句接一句,没一句那就自己乱扯一句,将吃的骗过来一些,然后一个人到了上铺,含笑继续看这帮傻子吃吃喝喝。
这让薛克有点目瞪口呆,原本他以为这位出门是去找苗骏了,两个人什么关系,不言而喻,他没敢碰夏雪,但也相信这位绝对跟这些人凑不到一块,连他心里都觉得瞧不起,那些个街边上的东西能好吃才怪了,那些酒能好喝,那更怪了,只是一口冷饮下肚,再看眼前景象,薛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位还真是……原本读书不多的薛克只能想到不太恰当“与民同乐”四个字,再别的文绉绉的词儿,他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等吃饱喝足,夏雪再没有跟这些人继续搭话的念头,倒不是像薛克一样嫌弃,而是觉得这些个油腻腻的家伙万一有人梦游,万一有个不老实的,那她岂不是很吃亏?于是她自作聪明地溜了出来,溜到旁边一间屋子,打算跟这些货物凑合一宿,这原本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没人会在意夏雪的去留,这些薛克手下的粗人常年做的就是粗活,跟码头上的搬运工相差无几,只是偶尔也会肩上扛刀,跟人干上一架,仅此而已。
气温不算低,夏雪靠着货物准备入睡,当然不会忘记诅咒那个又一次丢下她的“小人”,但她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些怪味……
夜沉如水。
苗骏盘腿坐在酒店房间的飘窗前,自然瞧不见天高地阔,瞧不见月朗星稀,瞧不见太平盛世,他莫名地想起一句话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世上像韩金这样出身的人还有很多,不说到处都能抓一把,但也是多如牛毛,真要是都像他这样走上现在的路,或许真要天下大乱了。
小人物的脊梁里也会有歪斜之处,要是当初韩金能遇上个领路的良人,而不是那时的老鬼,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苗骏没那个本事让时光倒流,只是看着韩金那双原本就不算明朗的眼睛里流出止不住的泪水时,苗骏到底还是希望青桃会是那个良人,能带着韩金走回原本就该走的那条路。
至于警和匪的身份对立,这异国他乡,在这夜色沉静如水的夜里,苗骏不想去计较,就像以往每次他都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为韩金开脱,可到底是手上沾了人命的家伙,任凭苗骏如何地心情急迫想去洗掉那些旧事,终究是徒劳无功,注定的失败结局,只是苗骏自己不愿意放弃罢了。
夜风吹得他有些头疼,这股腥热的风同时让他想起那个一龙二凤的词来,然后他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扪心反问道,不该是二龙一凤嘛?一个醉鬼说的话自然没必要去深究什么,苗骏没有那个圣人的心,他看着外面街道上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熄灭,黑暗由远及近,最后光影闪烁进窗帘的缝隙间,他恍然若失。
原本就如履薄冰的苗骏吸吸鼻子,然后默默地点上一根黄金叶,等烟燃烬了,他才起身回床。
睡得昏昏沉沉的夏雪实在没想到这鬼地方居然也会有蚊子,原来国外的月亮并不怎么圆,反而是蚊子的个头简直有拇指大小,她席地而坐,靠着堆砌成一座小山的货物,除了一片黑暗,几乎再没有半点能让人感受到的事物,她将袖口和领口的衣服往里收了收,确认再没有大片的雪白露在外面,这才眯着眼沉沉地再次睡去,只是刚一闭眼,耳朵里忽然有了动静,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然后又下意识地觉得是风,再闭眼躺回去的时候才觉察到是枕在脑袋下的木头框架的货物有些古怪。
隐隐约约有动静传出来?
她好整以暇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甚至心里开始怀疑这里面该不会藏着……人吧?
夏雪咽了咽口水,这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那杯饮品的糖分太重了,不仅不解渴,反而让此时的夏雪觉得身处戈壁滩上,想喝口水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然后她收回视线,准备起身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摆着的货物架子冷不丁地又抽了一下,这让她瞬间炸了毛,整个人几乎是从地上弹射而起,背靠着墙面,这才眼睛又看了过去。
又是一阵让人感到惊悚不安的长久对峙,直让夏雪觉得自己愚蠢到在跟空气对峙的时候,这个平时号称胆子比男人还大上三分的女人才壮着胆子上前,脚步沉稳有力,对着木头架子里的货物踢出去一脚,差点没把纸箱子给直接踢破,与此同时,她的手不由得握紧,眼睛几乎要到瞪出来的地步,盯着箱子的一举一动。
一只惨白的手就这样突然掉出来,碰上带有钉子的木架丝毫没有往回缩的本能,接着一个叹息的声音响起,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
屋子大门上方的位置开了两扇不大不小的窗户,约莫十几厘米,大概除了光线和小孩儿,再没人能从那里挤进来,昏黄地灯光照映在那只森白的手臂上,让夏雪看了个一清二楚,她不至于吃惊到心脏狂跳的地步,确认里面有个人,她反倒没那么害怕了,这个世界上真要是有鬼,又正巧被她撞见的话,那她自认倒霉就是,可换作是个人,或者说……是具尸体,那她有什么好怕的?
抱着这份念头,夏雪几乎是庖丁解牛般将木头架子框住的纸箱给拆卸开来,然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看着很是面生,不在熟人之列,看体型就跟难民差不了多少,面黄肌瘦,四肢却是惨白到毫无血色的地步,更像是四根杆子就这么装在了一个不堪重负的身躯上。
“喂?”
摸着尚有余温的森白手臂,夏雪轻轻唤了一声,她没希望这孩子还能吭声,也没有准备好任何一句措辞,只是近乎本能地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她隐约能猜到这个孩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那位可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去产生联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