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 12月23日 魔都

　　现在是凌晨四点一刻，晨星从缓缓移动的轻云中消失。蜂巢般的工厂里的生物已经在爬行了。

　　“上工了！快起来！”一个穿着与季节不相称的带手铐的丝绸裤子的人愤怒地喊道:2

　　“穿好工服，你！对，就是你，戴好工牌！妈的，还躺着，猪！”

　　鸿志印染公司，是国民政府在1950年制订的“一五计划”的产物，时任中华民国总统的高宗武，在党内会议中指出要实现“五个现代化”——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他意图在二十余年的时间里，让中华重新成为棋手，与日本重新博弈，日寇二十余年在中华大地上的烧杀抢掠，早就让任何亲日派放弃了大东亚共融的幻想。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二十年，五个现代化。

　　五个现代化，史书上只会留下这五个字，只留下工厂里的白骨与血腥，化作现代化的青烟，墨染汗青。

　　车间楼下，散落着十六七只“猪”。随着这种强有力的叫声，他们很快变得像充满汗水、粪便和湿气的空空气中的蜂窝一样焦躁不安。打哈欠，叹气，找衣服，穿错别人的鞋，踩别人的身体，大喊大叫，在离别人头不到一尺的马桶上大声撒尿。

　　成年女孩所共有的羞涩，在这些被称为“猪”的生物中已经很平淡了。半裸着起床开门，抓着裤子上厕所，身体稍微转一下就可以公然在男人面前换衣服了。那人在慢慢爬起来的“猪”身上踢了几脚，转身站在不足两尺宽的楼梯上，对着楼上的另一群生物大喊:

　　“揍你！再起来？懒！等太阳上山？”

　　周墨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猪窝上爬出来，所谓的猪窝，就是一片脏兮兮的褥子，黑的看不出来它本来的颜色，脏兮兮结成球的渣子，估计是半夜挠痒搓下来的吧，地面有些歪斜，她找不到方向感。

　　“小周，快点起来，那个杀猪婆马上就要上楼赶人了！”

　　站在褥子旁边抖文胸的工友顺手拉了周墨帮她起床，时间紧迫，自己得赶快找回高三时的作息。胡乱地抹了一把头发，她开始穿衣服。

　　相比她的九个工友，周墨的身材是最好的，才刚刚从2019年穿越，身体还没有遭受工业化的洗礼，门口扶着红漆栏杆穿布鞋的老大姐羡慕地看了一眼周墨那对高挺的白兔子，晚上挤在一起睡捂出来的汗液从她天鹅般白皙的脖颈流下，像一朵出水的白莲。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破落的大户人家，把孩子卖到这个活阎罗的工厂里...”老大姐摇了摇头，顺便敲了敲有些掉漆的栏杆。

　　“快点！快点！一群懒鬼，晚了连饭都吃不上！”她穿好布鞋，打开窗户。1962年魔都的冬天，是往年最暖和的，趁着天气好，通通风，散散味。

　　这是魔都市松江区榆松工业园的车间。长方形的红砖墙紧紧地封闭了车间区域，像一条水泥胡同一样将道路分成两条狭长的块。像鸽子笼一样均匀分布，每边八排，每排五户，一楼和每个车间底层共80户。每个车间的楼上楼下平均住着三十两三个“懒鬼”和“猪”。

　　她们是合同工。

　　周墨被扔到魔都，第一时间就被街头执勤的日本警察盘问了，和陈白不同，一脸懵逼的周墨还带着穿越前“有困难找警察”的幻想，可日本警察怎么会去关心一只“枝那猪”？周墨也不会日语，于是被带到局子里，在一口老黄牙的警察审问下，她终于暂时洗脱了“护国军奸细”的身份。1

　　周墨现在还能想起那个满嘴荤话的警察色迷迷看着她的样子，还好，警局的菊长——事后周墨得知他叫张卫国，把她捞了出来，还给了她点钱。

　　“小姑娘，别赌气了，回家吧，这世道乱，夜路不好走啊。”

　　张卫国从他的警服裤子里摸出一把钥匙，说道“走，门口那辆18221，我得去东区加个油，你家在哪里啊，我把你送回去？”

　　“我没有家。张先生，您知道哪里还招我这种人吗？”周墨在陌生的环境变得异常理性，这反而让见惯了娇生惯养小姐少爷们的张卫国更不相信她了。

　　“唉...小姑娘，我张卫国也是见多了这种情况了，爹妈把你拉扯到大，也不容易嘛！要是被欺负了，我站你这边！昂！乖，你家在哪里啊？”张卫国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膛，顺便扭开了警车里的收音机。

　　说到爸妈，已经流落魔都一整天，水米未进的周墨顿时想念起家的温暖，又想到自己亲爱的老爸和老妈，再想到自己可能永远回不去了，一道清泪从她的脸庞流下。

　　“哎哎哎？这这...这怎么还掉金豆子了呢？妈的，是谁欺负我们家周墨了！”张卫国解开安全带，熄火，把车窗帘拉上，本能地点了一支烟，他连老婆都没有，哪里知道怎么哄女人？

　　“咳咳！咳！”周墨不小心把口水呛进气管了，理智让她强忍着泪水，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她来到1962年的第一次流泪。

　　“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麻烦...（小声）”见周墨被呛得咳嗽，他把烟按灭，搓了搓脸，让面庞不是那么的僵硬。

　　“唉...下车，我办公室有美国的巧克力糖，吃点糖，不哭了，昂！”张卫国下车，打开车门把周墨拉出来，周墨柔软的小手无意识间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挠了挠。

　　“妈的，老子逛窑子摸过女人的手都没这手感。”张卫国想到，不做痕迹地把手抽出来，带着周墨去他办公室。

　　...

　　“所以，你真的没家了？？？”张卫国双手交叉，盯着周墨，一脸不信。

　　周墨嘴里吧唧吧唧嚼着美国产的巧克力糖，但认得英语的她怎么看上面都写着——made in japa n（日本制造），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也不会去主动跟张卫国说。

　　“那这就麻烦了，我看看啊...”张卫国翻找着抽屉里的文件，一边回忆着。

　　“哦，上周鸿志印染公司在松江这边开了个新厂子，只是印染工作，女人也能干，你能去吗？要是能去我给你写个介绍信。”

　　“嗯，谢谢张先生。”周墨咽下嘴里死活不化掉的巧克力，对张卫国道谢。

　　“别叫我张先生，我才31岁！叫张哥！”

　　....

　　回忆结束，该上工了，现在让我们将镜头重新拉回休斯顿报社的唐纳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