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拜伦最终还是多虑了。
与他料想中群情激愤共讨“投降”的场面不同,在他于政治局会议上公开这份初版协约的内容之后,大多数人民党政治局委员都对协约的大体框架表示了赞成,即使是平常秉持最激进立场的秋金,也只是在个别条款上提出了一些异议。
“暂时稳住王廷以争取和平发展的空间和时间”的目的,只是经过拜伦的简单解释,便成为了人民党领导集体的共识——他猜想这样如此好办事的原因大抵来自一种思维方式的转变。
以前整个党还窝在山村旮旯的时候,组织根本没有什么对外交往的需求,在福塔雷萨王廷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也不过是不值得关注的桌下蝼蚁,那自然你不在乎我不顾虑,提起笔就可以随意写大字报四处喷人,而如今人民党已经是占据一境之地的地方势力,从地下走到了台上,便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对于现在的北境人民政府来说,从城市到农村有许许多多想干得干而还未干的事情,从上到下在每个工作岗位的党员都迫切地渴求一段用来休养生息喘口气的时间,也都明白动荡了一年多的北境已无力再支撑起一场惨烈的战争——那比起为自己在千里之外增加一个要兵戎相见的敌人,还是一个哪怕暗怀鬼胎的盟友更好。
在通过送信鸟儿来来回回又和身处卫普的一线谈判人员往返交换信息数次之后,拜伦面对着最后一份成品的终版协约,斟酌良久,在协约文书最后的落款上庄重地盖上了“曙光人民党中央政治局”的公章。
……
在欧莱拉看来,那位远坐在南方都市王座上的王——艾伦·瑟莱斯对于眼前这个塔卫北方局局长的确抱以了足够的信任,能给的支持都给到了这位全权特使手上。
只见科隆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最后盖有人民党中央政治局公章的协约终本文件,便郑重地让身旁的侍从递过了一个包装很是精美的木制小盒,用揣在腰间的钥匙链上的小银钥匙打开盒盖,直接从里面拿出了用红宝石打造的王印,啪嗒一下把能够代表福塔雷萨国王的金鹰雷鸟徽记印在了协约文本下人民党公章的旁边。
“呃,你不用向瑟莱斯汇报请示一下吗?”
欧莱拉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用,卫普没有魔光通讯设施,很难直接联系上陛下。”科隆耸了耸肩,快速地把王印收回到了木盒中锁好。“陛下事先向我交代了谈判的底线和目标,现在这份协约很符合他的期待,我自然可以应下接受。”
“那倒是爽快。”卡勒沉吟了两秒。“这么说,这份协约现在就算生效了?”
“哦,不,还得等一会……”科隆看着有些局促的薇薇安最后给协约终本盖上了自由军的标志印章。“好了,现在它生效了,几位……”
塔卫的北方局局长眯起眼睛,用略带玩味的视线扫过了会议室内的几人。
“从今天起,我们就都是王国子民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欧莱拉低哼了一声。“艾伦·瑟莱斯…陛下,不是声称他在为民主和自由而战么?那又何来“子民”一说?”
“如果你想的话,把这称呼为“王国公民”也可以。”科隆摇了摇头。“不过我认为,人们要民主并不和他们同时需要一位伟大的领袖来领导所矛盾——如果这位领袖真的拥有足够的品德和才华,那公民们就会自然拥护他做人民的皇帝。”1
“这么说……”欧莱拉在手中转了转之前用来签字的钢笔,略微犹豫了下一句话是否会构成冒犯。“你认为艾伦·瑟莱斯有资格做这个“人民的皇帝”?”
科隆没有正面回应欧莱拉的问题,只是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转头不动声色地偏开了话题。
“把这份条约文件用墨板印一下吧。”
塔卫局长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条约文件。
“把它复印三份,由我带走一份去向陛下复命,其余两份分别由你们人民党和自由军方面各自保存一份。”
“好。”
薇薇安连忙点了点头,有些庄重地从桌上端起了那张写作条约的羊皮纸,迈着小步离开了会议室。
欧莱拉继续在手中沉默地把玩着钢笔,低头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气氛有些冷场,卡勒干咳了一声,倒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几秒之后,开口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现在南边战局具体如何?王国军真的在和教会的怪物军队作战?”
“哦?”
科隆颇有兴致地看了卡勒一眼。
“没记错的话……阁下也曾是王国军的一员?”
“嗯,以前在加斯帕尔手下,做个步兵中队长。”卡勒点了点头,随后马上开口堵住了科隆想打感情牌的话口。“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虽然我现在时不时还会怀念以前在王国军当兵的时候,但我对于参加红军投身革命,绝不后悔。”
“嘛……”科隆撇了撇嘴。“算了,告诉你们也没什么——你们不已经知道敌军威胁到了王都外围?现在的战局确实很不好。王国军几次和联军交手,都没怎么占到便宜。”
随后,科隆顿了一下话音,开口问道。
“第八军团的长官,军团长胡安,你可认识?”
“认识,那也是我的老长官了,他现在还在吗?”
“不在了。”科隆淡淡说道:“他和整个第八军团的一万多名将士,都在荆棘关以身殉国了。”
“……”
卡勒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们能够亲眼见见那敌人是什么样的话,我想你们一定能够理解王国现在招抚你们的良苦用心。”科隆吹了声口哨。“我敢说,如果那些狗杂种真的把王都打了下来,毁灭了这个国家,接下来也肯定不会放过你们——无非是早晚几个月罢了。”
“但是我们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这一刻,欧莱拉像是突然想通了一般,兀自站了起来。
“科隆先生,你是要回王都对吧?去向瑟莱斯陛下复命?”
“的确是这样。”
“那我能提一个要求吗?”欧莱拉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需要向后方申请,但我想这没有不批准的理由。”
“什么要求?”
“作为人民党和公社的外交代表……”2
欧莱拉缓缓说道。
“我想跟你一起去王都一趟。”
——
“卖报啦!卖报啦!最新一期的红旗报!”
初春的安格里诺,坠如珠帘的密雨刚刚止歇,把街道上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积雪和污渍都洗刷干净,为这三月的北方边城披上了一件干净的新衣。
巴洛在通往城市中心人民政府大楼主干道旁一间有布蓬遮雨的茶水摊前刚刚放下行李坐下,便听到街上传来了报童清脆的叫卖声。
“人民政府在卫普与王廷达成协议结盟,不会再有战争了!第一届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即将于下个周日召开,请各位市民多多关注你们身边的政协代表!”
这些消息巴洛已事先凭自己在各个圈子里的人脉略有耳闻,但如今在人民党官方的宣传媒体上再次听说,形式还是面向大众的报纸报道,倒是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锤子,你去买一份,如果可以的话把卖报的孩子带过来,我想和她聊一聊。”
巴洛转头向陪着自己一起出来的商铺伙计吩咐了一句,便走到茶水摊位前,向忙乎着的小贩要了一壶兑入了柠檬汁和方糖的红茶,往上拍下了一排成色锃亮的银币。
北境不产糖,所有的成糖都是从南边以水运进口而来的奢侈品,往日寻常时节便价格不菲,如今因为战乱内河水运已中断数月,城中的糖都是去年的存货,更是变成了贵于等重白银的稀罕货——这掺了糖的甜茶,一般人还真消费不起。
不过巴洛并不缺钱。
他抱着这壶甜茶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品了一口,没一会便看到伙计领着报童走了过来:这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的短发小姑娘,穿着人民党各部门人员标准配色的蓝灰工作服,斜挎了一件装报纸的帆布挎包,蹦蹦跳跳得看起来相当机灵。
巴洛猜想她大概是之前安格里诺易主时人民党政府从黑帮手里解救出来的孩子之一,不过比起那种脏兮兮的流浪儿,眼前的小报童打扮干净爽丽,神色开朗,精神气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先生,买报么?”她笑了笑,开口问道。“五个铜币一份。”
“买,我买……”巴洛本想开口说“我买一份”,话说出来却是鬼使神差地变了。“给我来十份吧。”
罢了,就当给商铺的伙计发员工福利了。
他这样想着,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枚银币。
“啊,好,那我找给你。”
小姑娘点了点头,一边打开挎包从里面抽出了卷在一起的十份报纸递给了巴洛,一边接过那枚银币装进腰间的一个小钱包里翻找了起来。
不过很快,她的两条眉毛就卷在了一起。
“呀……”
“找不开就不用找了。”巴洛呵呵笑了一声。“剩下的你就拿着吧。”
“那不行。”巴洛本以为这么大方一番会得到小报童的谢意,然而实际得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拒绝。“先生你在这等一会吧,我想想办法。”
说罢,她一溜烟地小跑到了旁边茶水摊的摊位前,和小贩交谈了起来——大概是找他换零钱去了。
巴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转头在茶桌上摊开了一份报纸——同他之前在南方发达的大城市里见到的同类刊物相似,如此便宜的阅读物在纸张选用和印刷质量上都很一般,灰白色的草纸边缘手捏起来相当粗糙,翻卷一两次就会冒起零碎的纸屑,确实就值五个铜币。1
巴洛首先扫过了报纸第一面上的刊物介绍:这报的名字叫“红旗”,是一份由曙光人民党中央宣传部发行的半月刊,如今已发到第三期,主要面向识字的市民群众,刊载重要时政新闻并宣传党和公社的政策方针,报刊介绍栏目下面还用小字写了报刊编辑部的地址和订购的方式。
他翻到第二页,便看到了人民党与自由军和王国特使在卫普谈判的记录和最终条约的全文内容——大概人民党认为这些东西没有必要向民众隐瞒,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公开出来让人们知道北境已和王廷达成了协议,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乱之忧,还能更好地收拢民心。
巴洛看着谈判记录里女儿欧莱拉的发言眯起眼睛笑了笑,便翻到第三页,看到了人民党下周日要召开的“第一届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介绍和预告,提到作为“苏维埃大会”的前置和准备,政协是“人民民主”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各代表要尽力提议,为民发声……看到这里,他才想起自己似乎也是这个政协会议的预定代表之一。
这是个什么样的会议呢?像南边福塔雷萨王廷组织的市议会那样的东西吗?
他不知道,不过他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自己作为代表要提议案的话——一定得揣摩好的人民党决策层的政治意图,跟着他们的大政方针走。
巴洛确信这是在这么一个革命政权里自己这种富商代表的最佳生存方式。
就在这时,受雇于人民党报社的小报童已经和茶水摊的小贩换完了零钱小跑了回来,一把把一串铜币放在了巴洛的茶桌上。
“找好了,给你!”
“啊,好。”巴洛收起那一堆铜币,简单一点便发现一个不少,挑了挑眉抬头问道:“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绿草。”已经整理好身上挎包的小报童爽快地答了一句。“下次要看报,还可以找我。”
“好的……”
就在巴洛以为他和这个可爱爽利的小姑娘之间的小小邂逅就要结束的时候,旁边其他茶桌上的客人——一个同样商人打扮的青年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拉住了绿草的胳膊,把她手里硬塞了一枚银币。
这也是要买报的么?
不过令巴洛感到奇怪的是,对方虽然付了一枚银币,却只拿了一份报纸,接下来便开始低声和女孩聊了起来。
距离有些远,巴洛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大概这人本来也不想他听到。
“喂,先生,你看……”坐在旁边的伙计轻拍了一下巴洛的肩膀,向他指了指那个年轻男子身后仍旧坐在茶桌旁的三个看起来打扮像是商队伙计的人。
等等……有点不对劲。
巴洛皱起了眉。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商队伙计,虽然没带武器,但就神色和身形来看,更像是行伍的士兵。
难道是商队雇佣的佣兵?
就在他想不太明白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聊着聊着就和绿草吵了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姑娘拔高了音调,警惕地看着男子质问了起来。
“我……”
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你真奇怪……”绿草嘟囔了一句,猛地把他刚刚递到手里的银币又拍了回去。“拿走你的钱,把报纸还我,不卖给你们了!”
男子原地僵住了身形,皱眉思考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好不情不愿地又把那份拿走了的报纸塞回了绿草手中。
“哼……”
小姑娘冷眼撇了男子一眼,掉头就小跑着离开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巴洛和伙计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锤子,你等会去趟警局……”
——
倒霉。
倒大霉了。
今天是拉诺康领了银色公社联盟执政官埃里斯的命令,带着半个小队的随行士兵化装成经营小本水运贸易的商队,搭了一条小船来到曙光人民党治下的安格里诺的第三天,而对于打探消息、摸清人民党家底的任务——可以说毫无进展。
鉴于埃里斯阁下要求此行主要是“秘密侦查”,拉诺康自然不可能直接大摇大摆地拜访人民党的政府大楼去当面询问,因此他一开始便打算按照以前来安格里诺打探情报的经验,进城先找个酒馆,和以前有些联络的地下帮派接上头,向一些消息灵通的黑帮询问一下城市新主人的底细,肯定能知道不少有用的东西。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安格里诺的易主似乎不仅仅是一场城头旗帜的变换,他前后带队找了好几个印象里有点名气的帮派酒馆,一个认识的“故人”也没找到,好不容易撞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帮派小弟,对方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连滚带爬地逃掉了。
没办法,他只好派了一个人去城市中心小广场上人民党的告示板和宣讲处断断续续听了一天的政策宣讲,才知道人民党占领安格里诺后组织了名为“扫黑除恶”的针对所有地下帮派的扫荡行动,凡是在城内有些势力的大小帮派都被一扫而空,各个头目不是已经上了绞刑架,就是正在矿山里劳改赎罪——帮派被扫空之后,原本各色闲杂人等聚集的酒馆要么金盆洗手改邪归正,要么就是被人民党收归国营,早已不是黑道人物交换情报的地方了。
那该怎么办?
拉诺康带人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三天,干的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持续派人去听广场上人民党宣传员的政策宣讲,倒是也了解了不少人民党关于民生治理方面的政策方针,整体上对于人民党在这座城市领导进行的所谓“社会革命”有了大体的了解,也基本上抱持认可的态度。
如果不考虑中间几人想找妓院放松一下,结果发现那些地方早都被人民党查封了而积攒下来的满肚子郁闷之情的话。
但是埃里斯阁下废了这么大劲瞒过那些代表偷偷派自己南下侦查,可不是为了了解人民党怎么搞民生啊——最根本的他们有多大规模的军队,有怎样的士兵和武器,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思来想去,拉诺康最后觉得最靠谱的方式就是花点小钱收买一个在人民党里做事的家伙问问情况。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首次收买就把目光放到那些穿着蓝灰色制服背着武器在街上巡逻的警察身上,而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坐在一个平常的茶水摊前,挑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给人民党政府卖报的小报童上去搭话。
这样的小娃,虽然本身不见得知道太多东西,但胜在不可能有防备心理,随便给一枚银币应该就能让她应说尽说了吧?
拉诺康抱着这个想法这么做了,然后就发现当他开口问道“你对红军了解多少?他们有多少士兵?”的时候,刚刚拿了银币不知所措的小姑娘立刻警觉地瞪大了眼睛,转手就粗暴地把银币丢了回来,还把自己拿走的报纸也抢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
眼见小报童一脸紧张地跑开,面上尴尬的拉诺康心里顿感不妙,转头又看到周边茶水摊上坐着的几人都在看自己,更是觉得诡异,连忙带着随行的几个士兵返回了租住的旅馆。
这城里的人真是见了鬼了,怕是不能多待……
拉诺康决定明早就带人收拾东西出城,大不了到别处再找机会询问情报。
但是……他们没有等到明早。
半夜,拉诺康刚刚睡下不久,旅馆的房间便被一队全副武装的人民党警察踹开了门。
“警察,都不许动!”
拉诺康还在半睡半醒的懵逼之中便被几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从床上揪下来按在了地上,睁眼看到的则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官晃着手中的证件站在了他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我是安格里诺公安局的代局长,你可以叫我维洛。”
年轻警官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解释起来。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伙人涉嫌从事间谍活动,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吧。”
——
“你说,你是北边的“银色公社联盟”派来的使节?是来向我们党祝贺革命胜利的?”
两天之后,拜伦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刚刚从公安局的拘留室里放出来的拉诺康。
“对,我是公社联盟执政官埃里斯阁下派来的外交使节……我要抗议!”刚刚从牢房里出来的拉诺康看起来有点没精神,但坐下来之后立刻大叫了起来。“我要抗议你们这么粗暴地对待一名外交使节,一点都不讲理!我要道歉和赔偿!”
“哦,你说你是一名外交使节,可是我们翻阅了你行李的书信和命令文件,又对你那几个卫兵进行了隔离审讯……”拜伦扬了扬放在桌子上的一封书信。“这些怎么都反应你的任务只是“前往安格里诺探查人民党的底细”,而不是作为公开的外交使节来拜访我们?”
“……”
拉诺康顿时一阵语塞。
他是个士兵出身的粗人,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更何况是这种铁证如山在面前,一点道理都不占的谎——根本想不出来该怎么圆。
拉诺康只好完全沉默下来,静静地等待面前这个人民党的年轻领袖发落——话说起来,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能这么年轻。
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做到了一个能掌握一境之地的大组织的领袖?之前就听传言说人民党的高层全是些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娃娃政府”,拉诺康又想到那个叫维洛的年轻警长,心里便对这传言相信了起来。
“罢了……”过了一会,拉诺康只听到对面的年轻人嘀咕了一句。“考虑到这些文件里显示你们确实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这次间谍事件,我方可以暂不追究——就当你们一开始就是来拜访我们的外交使团好了。”
“呃……那就太好了……”
“不过如果你们下次还要来的话,我还是建议请带着正式的外交文书来政府大楼公开拜访,那样的话我方还能用好酒好菜来招待客人。”拜伦顿了一下。“若是下次还走错路进了公安局的拘留室,那几位恐怕就只能在劳动改造的矿坑里团聚了。”
“不敢了不敢了……”
拉诺康尴尬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你来自的地方——银色公社联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拜伦轻敲着桌子开口问道:“是几家比较有力量的大村社达成协议组成的联盟政权吗?”
“您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你们的决策机制是什么样的?你信上提到的执政官埃里斯阁下……他是你们联盟的领袖么?由各个村社选举产生的?”
“先生,您这块确实猜得不错。”拉诺康略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公社联盟的体制基本上是这样的——我们是代表人民开拓边疆的民主先锋,是极北雪原里的自由之火。”
大概是到了介绍自家单位的时间,拉诺康似乎是找回了一些自信,说着说着胸脯就挺了起来。
“人民党的领袖先生,我认为我们双方在民主自由的许多精神方面都是一致的,你们要对抗来自王廷官僚的辖制,我们则要对抗来自极北蛮族的侵扰——我想我们可以背靠背地联合起来,在这北国雪疆共同捍卫自由的旗帜!”
“哦……”出乎拉诺康意料的是,听到他这么激情四溢的语言,拜伦只是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民主自由?呵……”
“呃……”
“啊,我有一个问题。”拜伦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们在北边和所谓的“蛮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有没有……往南边卖过一些东西?”
“呃……”拉诺康顿时明白了拜伦意中所指的究竟是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先生,您的意思是……”
“人民政府已经全面废除了奴隶制——这里指所有人奴役人的制度。”拜伦淡淡说道:“我们恐怕很难和一个大规模经营奴隶贸易的政权成为朋友,再说现在大概我们的存在已经挡了你们的财路:北境已经绝不可能再从极北购买任何奴隶了。”
“我很好奇,你们既然是标榜民主和自由的公社政权,是怎么做到一边宣扬这些一边大搞奴隶贸易的?”
“先生,是这样的……”拉诺康辩解道:“我们认为,斯萨克蛮族从生理上就不是……”
“哦,所以你们觉得这些“蛮族”不算人,只是可以随便买卖杀掉的猴子或者猩猩是吧?”
拜伦的语气冷了下来。
“……”
拉诺康又陷入了语塞之中,某种意义上,这个人民党的年轻领袖现在说的也不算错。
如果不是从思维观念上就没有把斯萨克部落的野蛮人当“人”的话,银军也就不可能之前屡屡做出对这些部落分割消灭,男女老少全都抓做战俘卖给南边的贵族充当廉价奴隶的操作了。
但是,对方似乎很讨厌这种行为……
那人民党会怎么做?只是因为对蛮族的理念不同,就要和公社联盟敌对甚至开战吗?
拉诺康的额头上冷汗直冒,想了一会都没有想明白对方会如何反应。
良久之后,拜伦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待着吧,我会写一封信给你们的执政官埃里斯阁下,到时候由你带回去给他看看。”
“嗯?”
“我会在信上提出一些你们力所能及的建议。”拜伦正色道:“如果你们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我们大概也许还有机会能处成朋友。”
“呃……”
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这是指要公社联盟放弃奴隶贸易吗?
想到那些在这项贸易里捞了不知道多少的各个村社的长老代表,拉诺康心里就很没有底——他觉得这大概是做不到的。
似乎看穿了拉诺康心底的想法,拜伦便笑着扬了扬眉。
“当然,如果你们没有这个勇气的话……你不是对于红军是什么样子很感兴趣么?到时候你就能知道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