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明
窗外夜色浓如泼墨,寅时的梆子声尚未敲响。
徐泽被窸窣的叩门声惊醒,那声音轻得像蚕啃桑叶。
他勉强睁开酸涩的双眼,披上绣着青色螭龙纹的玄色锦袍,衣摆暗纹随着脚步若隐若现。
侍从阿福提着兽面纹铜灯躬身立在阶前,灯芯上的火苗不过豆粒大小:“君上,卯时将至,车驾已备好,随时可启程去洛邑。”
徐泽点头,随他穿过庭院。
两匹骏马拉的朱漆轺车静静停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马夫头戴青布冠,深深作揖。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闷响中,徐泽透过车帘缝隙望着后退的街巷。
偶尔几声犬吠刺破寂静,东方渐白时,轺车终于驶出城门。
城外晨雾弥漫,初春的田野间庄稼朦胧如纱,道旁桑树枯枝上寒鸦哑叫,翅膀扑棱棱惊飞。
路上不时遇见挑盐的农人、驮货的商队。
行至岔路口,马夫跳下车与拄藜杖的老者交谈片刻,回来禀报:“虢公,前夜下雨,前路泥泞难行。”
话音未落,车轮已陷入泥坑。
车厢剧烈颠簸,泥浆飞溅车轼,徐泽紧抓横木,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待到挣脱泥沼,朝阳正映亮首阳山轮廓。
“还要多久?”车帘后传来询问。
“约莫三刻钟便到王城。”
马夫侧身答道。
徐泽裹紧衣袍。
公元前700年至公元元年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个暖期,春秋时期正处于这一阶段。
但是徐泽还是觉得凉嗖嗖的,或许是这身子骨太过脆弱。
徐泽暗叹:“这点路程便如此煎熬,莫非大限将至?”。
行进间,装饰着銮铃的马车还未停稳,徐泽突然听到野外传来震天喧哗。
他轻轻掀开车窗锦帘一角,只见百步开外,一支由四匹马拉着的车队正陷入重围。
那些野人身披粗糙的兽皮,头发蓬乱如草,脸上涂满青黑色颜料,挥舞着削尖的木棍猛刺,捡起石块疯狂投掷,吼叫声震耳欲聋。
护卫们以战车为屏障组成圆阵,青铜戈戟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但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他们额头渗汗,手臂被震得发麻,防线已岌岌可危。
最华丽的马车里传出女子惊恐的尖叫,车帘翻动间,一位头戴嵌玉冠、身着金线绣纹锦袍的年轻公子持剑跃下。
他强作镇定地指挥作战,可握剑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周围的护卫已有半数挂彩,鲜血正顺着甲胄纹路滴落,将春草染得猩红。
"速去救援!"
徐泽推开车窗,对侍立在战车旁的卫队长喝道。
虢国身为实权公爵,随身的卫队都在百人,和晋国齐国卫国一个档次。
卫队长陈武——虽然只是中士,但却以兵形势见长的门客。
一身力气,甚至能举起祭祀用的青铜鼎。
他抱拳应声:"遵命!"
旋即转身暴喝:"全体听令!收弓弩!驭手驾车!甲士执戈!随我破阵!"
三辆青铜战车如同钢铁洪流般碾压而去,每乘战车配备三名甲士:左侧甲士平举丈二长戈,右侧甲士架起包铜皮盾,驭手挥鞭策马。
车轮碾过碎石,陈武站在首车横轼处,束发红缨在风中猎猎。
野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冲锋惊得愣怔,还未及反应,陈武的青铜戈已贯穿当先野人的皮甲,矛尖自后背透出三寸。
其余甲士怒吼着挥戈横扫,霎时间断肢横飞,腥热的血雾在春风中弥漫。
陈武的束发在狂风中翻卷,如同战旗招展,后方甲士们看得热血沸腾。
四匹战马拖拽的青铜战车碾过碎石,如狼入羊群。
只见陈武手中青铜戟如蛟龙出海,瞬间洞穿首个野人的皮甲,锋刃从后背透出三寸,鲜血喷出一丈多远。那野人惨叫声未落,已然倒地毙命。
其余甲士怒吼着挥动长戟,寒光闪过之处,断臂残肢像雨点般坠落。
带着血腥味的风卷着血沫扫过初春的原野,陈武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无人能敌。
野人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战车已冲破他们的防线。
陈武矗立战车宛如天神下凡,长戟舞动时银光环绕好似毒蛇吐信,斩杀动作毫无迟疑。
战车上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左侧甲士平举丈二长戟封锁敌人,右侧甲士高举包铜犀牛皮盾防御,驭手不断挥鞭催动战马。整辆战车化作彩虹贯穿敌阵,直插对方核心。
陈武驾驭战车来回冲杀,戟尖浸透的鲜血已凝结成紫黑色。
激战持续到下午三点多,野人虽然人数占优,阵型却已七零八落。
陈武战车所到之处,如同烧红的刀刃切开油脂,精准切断敌军要害。
长戟扬起时带起飞旋的头颅,车轮碾过处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
野人们终于肝胆俱裂,像受惊的鸟兽般四散逃窜。
不过半柱香时间,野人便如溃堤蚁群般四散奔逃。
惊魂未定的公子连忙整理歪斜的玉冠,拍去锦袍下摆沾染的草屑,疾步上前深施一礼:"今日若非壮士相救,我等早已身首异处。"
他抬头时,额角还沾着方才躲避石块蹭上的青苔:"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陈武从战车跳了下来,将滴血的青铜戈往地上一顿,抱拳回礼:"虢公麾下陈武!"
说着侧身望向缓缓驶近的虢公车驾。
徐泽轻叩车轼示意停车,两名侍从立刻上前搀扶。他踩着包银踏凳稳步下车,玄色锦缎深衣的下摆拂过湿润的春泥,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串串云纹履印。
目光扫过公子衣袍:蜀地产的织锦在阳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衣领袖口蟠螭纹用金线勾勒;头顶和田玉冠雕着细若发丝的云雷纹,这等工艺绝非寻常诸侯所能享用。
再看那辆朱漆马车,车辕处镶嵌的饕餮青铜饰正在滴血,却更显狰狞威仪。
徐泽心中暗自断定,眼前这位公子极有可能是周庄王的王子。
而庄王的儿子有两位,第一位就是姬胡齐即周釐王,周庄王去世后,他继承王位,成为东周第四任君主,公元前682年至公元前677年在位。
第二位是王子颓,周庄王的姬妾姚姬所生,深受周庄王疼爱。周釐王去世后,其子姬阆继承王位,即周惠王。王子颓因对王兄和侄儿心怀不满,引发了“子颓之乱”,但最终被郑厉公等人赶下天子之位并被杀。
想到此处,徐泽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管是那位王子,若能得到他的好感,都是稳赚不赔。
拱手向公子行礼,准备上前寒暄一番。
"方才见公子遭难,略施援手实属应当。"
徐泽拱手行礼时,腰间玉组佩发出清越的碰撞声:"观公子这身行头,怕是王室贵胄?"
公子颓长叹一声,回礼时露出袖口磨损的金线:"蒙君搭救实乃大幸。不瞒您说,我正是周王之子颓。"
他说着踢开脚边半截染血的木矛,眉宇间尽是后怕。
徐泽笑意愈发和煦:"原来是王子殿下!老朽虢公林父,此番正要上洛参与朝会,不想途中与殿下相遇,还能略尽绵薄之力。”
"都怪我存了效仿《豳风》的闲情!"
王子颓懊恼地扯断袖口脱线的金绣:"这些野人像嗅到血腥的豺狗,从城外追袭至此。三十护卫折了二十有二..."
他忽然抓住徐泽的衣袖,指尖还在轻微颤抖:"若非虢公,我此刻怕已成了乱葬岗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