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卡冷不丁地提起了自己的老师、自己在参谋部曾经的上司，这让达维斯再次有了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眼下，自己不仅没法主动地将对话进行下去，甚至想不到该如何把它结束，自己也只能顺着艾丽卡的问题继续下去。或许，这场对话还会出现有利于自己的转机呢？

　　“是啊，斯宾塞阁下是我在参谋学校的老师，也是我后来在参谋部工作时的上司。”达维斯的语气，充满对这位老作战参谋部长的尊敬。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艾丽卡好奇地问道，“我的意思是，他也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回忆录之类的，这么有名的参谋，大家却对他的生平根本没什么了解嘛！”

　　“他是不可能写回忆录这种东西的。”达维斯苦笑了一下。“他是个十分专注于工作的人，专注到他的生命中仿佛只剩下了工作。”

　　达维斯开始回忆起自己过去的上司。“每天，他都要求内海舰队所属的参谋团队，准时为他递上当天的行动报告，再根据这些行动报告，调整未来一段时间内内海舰队的行动计划。”

　　“而每每有新的情况汇报过来，他就会对内海舰队的作战部署进行调整。哪怕上一版计划书刚刚完成，为了保证时效性，不耽误命令的派发，他也会马上着手修改。为此，他经常彻夜工作，根本没有一般人所有的作息可言。”

　　“原来斯宾塞阁下是真么辛苦的么！”艾丽卡的语气，也流露出一股崇敬之情。

　　“在当时，内海舰队每一步的行动实际上都出自他领到的作战参谋部之手。”达维斯并未被艾丽卡的话语打断，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讲下去。“从这个角度上讲，虽然他只是作战参谋部的负责人，而且也远离内海前线，但实际上，他才是真正调控内海上空战局的导演。”

　　达维斯把身体稍稍前倾，调整了一下姿势，放下了一直架着的右腿，接着说道，“而现在，在斯宾塞阁下逝世后，我和我的同僚们，在新的作战参谋部负责人的带领下，接过了他的工作。”

　　“也就是继续施行我们一直以来的‘攻势巡航’吗？”艾丽卡问道。

　　“是的。除了‘攻势巡航’，还有包括‘威慑舰队’之类的概念，都源自于斯宾塞阁下。”达维斯在聊到自己工作相关的话题时，语气总是十分认真。

　　“我听过‘威慑舰队’这个说法。”艾丽卡回应着达维斯。

　　达维斯知道，学院的课业上，不可能不提这个概念的。但是，更专注于基础和战术培训的学院课程，在战略方面的教学，也就止步于浅尝辄止的状态了。

　　“所以，教官们嘴里提起的‘威慑舰队’，到底是怎么来的呢？”艾丽卡向达维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达维斯意识到，这场对话可能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了。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好好给这位未来的空中舰队军官，补一些简单的战略基础知识吧。说实话，达维斯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便开始对艾丽卡讲解起来。

　　“想要搞明白‘威慑舰队’的由来和意义，首先要明确的是，空中舰队相比于陆军和海军，拥有绝对的战略优势。”

　　“不论是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对于共和国海航来讲，再一次进行传统的舰队决战，都是个诱人的‘恶魔果实’。一旦全歼对方的空中舰队主力，敌方的领空就如同自家后花园一样，畅行无阻。我们可以把整个战列舰舰队开到对方首都的上空去；相应的，如果我们输掉战斗，共和国也可以把整支舰队开到罗顿的上空。一旦如此，不论双方在地面和海上陈兵多少，战争也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所以，空中舰队的舰队决战，无疑是两国能决出胜负的最快办法。也因此，至少从我国的角度出发，三军所有战略行动的计划制定，都优先考虑着空中舰队本身的行动。”

　　“这就是两国的空中舰队，让各自的陆、海军无法比肩的战略优势。陆军和海军即便想有所行动，也会优先考虑本国和对方空中舰队的存在。通过陆军赢得全面战争的胜利，其代价无疑将超过国家可以承受的极限；而海军要想在兴师动众的舰队战中决出胜负，在海权重要性已经大不如从前的当下，也显得没有意义。”

　　“但相应的，如同一把双刃剑一般，我们独一无二的战略优势，也是我们最致命的软肋。我们既可以在一下午就赢得整场战争，也可以在一下午就输掉整场战争。”

　　“现在，不论是共和国海航，还是我们皇家空中舰队，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在舰队决战中取得完全压倒性的胜利。而既然没有速胜的把握，本应该快速决定战争走向的空中舰队又何以存在？这也引出了我们对空中舰队的战略定位、以及和如何维持其战略优势的思考。”

　　“思考的结果，就是斯宾塞阁下所提出的‘威慑舰队’的概念。双方的空中舰队，凭借着其不可比拟、决定性的战略优势，无需进行舰队决战，只要能一直维持强大的战力，始终保持着武力存在，就已经是可以完全制衡对方行动的‘威慑舰队’了。”

　　“而两国各自的‘威慑舰队’，保证了直到目前为止，双方没有再次进行全面战争。空中舰队实际上成为了‘和平’——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虚假和平’的守护者。而这种‘虚假的和平’，是我们现在所能争取的最大限度的和平了。”

　　“因此，作为舰队的一份子，与其冒险冒进，不如维持现状，让空中舰队继续扮演各自国家最重要的战略制衡力量，继续扮演‘威慑舰队’的角色，维持最大限度的‘虚假’和平。这就是参谋部一直以来的指导思想。我相信，共和国海航方面的智囊们，也会有类似的想法，不然我们没法彼此默契地维持此种局面这么长的时间。”

　　“但是，我们的内海舰队，仍旧在与敌人的舰只进行接触和作战啊？所以，我们不光是简单的‘威慑舰队’吧？我们还是在进行‘攻势巡航’的吧？”艾丽卡在听完达维斯这一段长长的解释后，很快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是的，这就是我方作为上次舰队决战中占有优势一方，必须面对和处理的问题。”达维斯面对艾丽卡的问题，也没在思考上花什么时间。“面对共和国的空中力量，我们不可能完全放弃内海大部分空域的制空权，那毕竟是通过上次舰队决战赢下来的。而且，我们必须维持在内海的实际武力存在，才能牵制共和国海航的兵力部署，并且控制他们的行动规模，阻止共和国海航采取肆无忌惮的反扑，和可能随之而来的更高级别的冲突。”

　　“因此，斯宾塞阁下在总结‘内海大空战’结束后最初几年的作战行动的基础上，提出了‘攻势巡航’的概念。所谓‘攻势巡航’，简单讲，就是在我方制空权占优的前提下，进一步利用共和国海航方面表现出来的守港战略，通过不断调整我方内海舰队的行动频率与规模，维持两国在内海上空的对抗等级、维护我方制空圈的同时，避免双方必须进行大规模舰队冲突，或者主力舰队决战的情况出现。”

　　“‘攻势巡航’的具体实施，简单讲的话，就是在某一段时间，如果我方在一个航区的巡航和破交行动比较频繁，那么接下来，我们就会根据共和国海航的反应，调整内海舰队的主要行动区域和行动强度；如果一段时间，我方的行动使得共和国方面加强了护航的力度和巡逻的配置，那我们就稍微减少本方的行动频率，或在其它航区展开巡逻和破交战，避免和共和国舰只进行大规模冲突，杜绝将冲突升级。”

　　“而就在共和国那边以为可以放松，进而减少了巡防力量的时候，我们就卷土重来，派出战舰重新在共和国的领空范围内进行巡航和袭扰任务。”

　　“而前线的作战指挥官，往往都会存在对整体局势判断不明的情况，因此可能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但掌握所有情报的参谋部不会出现这种问题。我们尽量将复杂的战场形势做简单化处理，之后再分析制定出内海舰队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我们就像这样，如同操纵着提线木偶一般，控制着内海舰队的行动。而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在控制着共和国一方的行动。”

　　“这个真的可以做到吗？‘控制共和国一方的行动’？他们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在内海上空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艾丽卡对达维斯的说话，颇为不解。

　　“这并不夸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原因还在于我刚才提到的，我们拥有内海大部分空域的制空权。因此，我们的行动，主动性就势必会更强一些。而作为较被动的一方，共和国海航一直都处于‘见招拆招’的状态。”

　　“毕竟，我们的牵制行为，并未影响共和国海航在内海的主力其‘威慑舰队’的性质。在‘内海大空战’结束的最初几年里，我们并没有抓住机会进一步摧毁共和国的空中主力，让我们失去了在三十几年前就彻底赢得“大战”的机会。而之后，稳住阵脚的共和国海航，尝到了利用要塞炮和舰队协同作战的甜头，基本上确定了我们称之为‘守港合战’的策略。如果只是安心地躲在避风港后，就可以履行自己战略制衡的责任，那又为什么要冒着扩大冲突规模的风险，大举出动本方的战舰呢？恐怕，在共和国海航眼里，我们只是像动物园里自顾自上蹿下跳的聒噪猴子一样，既可笑又招人厌烦罢了。”

　　“况且，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们多少也利用了这样的心态。论对军费和物资的消耗，无疑是一直在主动行动的我方更大一些。但是这些损耗，和全面战争带来的毁灭性灾难想比，完全不值一提。作战参谋部夜以继日的工作，就是要在保证维持我们在内海上空武力存在的同时，控制双方冲突和战斗的规模，牵制共和国海航的行动和部署。如果用两个词来概括整个‘攻势巡航’的话，一个是‘控制’，另一个就是‘牵制’，而‘以小战，制止大战’，则是整个‘攻势巡航’策略的核心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