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蹲下身,仔细检视断裂的轮轴,木质轴心在重压下裂开,露出参差不齐的断口,纤维被碾得粉碎。
他用手指轻抚断面,脑海中飞速运转,思考改进方案。
周围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工匠们围拢过来。
“李丞,这轮轴已是上好的槐木,怎会断裂?”
王夯挠着头,粗声问道。
李然站起身,拍去手上的木屑,目光扫过众人:“槐木虽坚,但这塔的重量远超战车,单靠木料,终究不堪重负!”
他顿了顿,指向塔底的转向机构:“轴承和轮轴必须用更耐磨的材料,铁,或许是唯一出路。”
“铁?”
田老皱眉,捋着胡子道:“铁轴虽硬,却重且易脆,战车上用铁轴,尚需时时更换,何况这庞然大物?”
李然摇头笑道:“田老,您说的是生铁。若用熟铁的话,刚好可行!”
“熟铁?”
田老疑惑地皱起眉头,捋着花白胡子,眼中满是不解:“熟铁是何物?老朽活了六十余年,只知生铁与青铜,从未听说过什么熟铁!”
李然正要解释,忽听郑卯高声喊道:“田老!前些日子工坊刚进了一批货,送货的匠人说是‘熟铁’!我还纳闷这名字古怪,当时就堆在后院了!”
田老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忙挥手道:“快!快拿块给我看看!”
郑卯转身跑向后院,脚步急促,带起一阵木屑飞扬。
工匠们面面相觑,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议论着这从未听闻的“熟铁”。
片刻后,郑卯气喘吁吁地跑回,手里抱着一块黝黑的铁锭,表面隐约带着锻打的锤痕。
他小心翼翼地将铁锭递给田老,喘着气道:“就是这个!送货的说,这铁比生铁软,能打成薄片,还不易断!”
田老接过铁锭,眯起眼仔细端详。
铁锭沉甸甸的,触手微凉,表面不像生铁那样粗糙,反而有种温润的光泽。
他用指甲轻轻一刮,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顿时惊诧道:“这……这铁果然不同!比生铁韧,似有弹性!”
他反复摩挲着铁锭,眼中满是惊叹,喃喃道:“只是不知这是何人所炼,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技!”
郑卯闻言,突然想起什么,忙转身从一旁的木案上翻出一卷竹简,那是上次进货时的清单。
他展开竹简,快速扫了一眼,瞪大眼睛,惊呼道:“田老!这熟铁……竟然是李丞所造!”
“什么?!”田老手中的铁锭差点滑落,他抬头,瞪向郑卯,又看向李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李丞……你、你亲手炼的这熟铁?”
李然被众人的反应逗得一笑,摆手道:“诸位莫要惊讶,这熟铁并非我亲手炼制,只是我早前在咸阳工坊试验时,指导工匠改进了一些锻打之法,恰好炼出了这批熟铁!”
他顿了顿:“熟铁的关键在于反复锻打,去除杂质,增强韧性。
我不过是借了些前人的经验,稍作改良罢了!”
田老却不信,追问道:“李丞莫要谦虚!这熟铁的质地,老朽从未见过,连少府的匠师都未必能炼出如此品质!你说指导工匠,可这法子……莫非也是墨家秘术?”
李然心摇头:“田老多虑了,这法子并非墨家秘术,只是我闲时琢磨的一些粗浅道理。
炼熟铁需控火、除渣、反复捶打,工序繁琐,但原理不难。
待攻城塔完工,我可将炼法写成图册,供工坊推广!”
田老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捋须叹道:“李丞不仅精通机关,还通晓炼铁之道,真是天纵之才!若这熟铁能推广,战车、农具、乃至宫殿楼阁的构件,都将坚韧数倍!”
郑卯捧着竹简,忍不住插话:“李丞,这熟铁既是你指导炼的,那后院还有十几锭,够不够咱们用?若不够,我这就去少府催货!”
李然略一沉吟:“不用,我们只造一座就够了。”
此言一出,工坊内顿时安静下来。
郑卯问道:“李丞,只造一座?太尉府不是说要可移动的城墙吗?一座塔怎够用?”
李然微微一笑:“诸位,太尉府要的是可移动的城墙不假,但眼下我们资源有限,熟铁存量不多,工期也紧。
与其仓促打造多座未经验证的塔,不如先将这一座做到极致,验证所有设计,再推广开来!
等它在校场跑上三百步……或者千步,稳如泰山,我们再以此为蓝本,批量打造城墙的塔楼。
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田老听罢,缓缓点头:“李丞思虑周全,老朽明白了!那现在就抓紧赶工吧!”
田老听罢,缓缓点头,捋须叹道:“李丞思虑周全,老朽明白了!那现在就抓紧赶工吧!”
接下来的数日,工坊昼夜不息。
李然亲自督工,将改进方案逐一落实。
他首先优化了轮轴结构:熟铁轴套内壁精磨至光滑如镜,与槐木芯严丝合缝,外层涂上厚厚的动物油脂,确保润滑持久。
轴承的设计也进一步改良,青铜嵌件与熟铁咬合处增设微型凹槽,减少摩擦的同时增强稳定性。
塔基的受力问题也被彻底解决。
李然又在在塔基底部加装了一层熟铁扣件固定的网状斜撑,形如蛛网,将侧向力分散到每个节点。
塔身的榫卯结构则采用“燕尾锁扣”的升级版,斜面角度精确到一分,每一处连接都经过反复测试,确保在重压下纹丝不动。
为应对可能的颠簸和风力,李然还在塔身中段增设了四根熟铁拉索,形似弓弦,连接塔顶与塔基,形成动态平衡结构。
田老见此设计,惊叹不已:“李丞,这拉索之法,宛如墨家‘悬衡术’,却又青出于蓝!”
李然还改进了移动机构,设计了一种简易的“差速转向”装置:塔底的左右轮轴通过熟铁齿轮与中央轴承相连,允许两侧轮子以不同速度转动,使这座庞然大物在转向时更加灵活。
每道工序,李然都亲力亲为。
他时而挥锤锻打熟铁,时而手持“鸟刨”修整木料,甚至连夜绘制图纸,标注每个构件的尺寸和受力点。
咸阳城西一处僻静的酒肆。
甲级工师陈固坐在角落,手中握着一盏粗陶酒杯,他对面坐着一个蒙面人,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酒肆内人声嘈杂,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陈工师,李然的攻城塔日益完善,听说昨日已试跑三百步,毫无差错!”
蒙面人语气严重:“太尉府都对此赞不绝口……”
陈固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那有什么办法?”
蒙面人:“攻城塔是李然的第一个项目,若能让它在最后试炼中出丑,甚至毁于一旦,他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
陈工师,你是少府甲级工师,深谙机关之术,要破坏此塔,又不被发现,想必不难吧?”
陈固的确对李然心怀不满——李然初来考工室,便是考工丞,连少府的长史都对他礼敬有加,而他陈固,苦熬二十年才晋升甲级工师,却始终被忽视。
如今,李然风头正劲,若不趁机打压,他日后恐再无出头之日。
“破坏不难!”陈固终于开口:“但李然此人,心思缜密,工坊日夜有人守卫,塔身每处构件都由他亲自检查,稍有疏忽,便会露出马脚。”
蒙面人冷笑:“陈工师多虑了,你不必亲自动手,只需稍施手段,让塔身看似无恙,实则暗藏隐患。
譬如……轮轴、轴承,或是那网状斜撑,随便一处出了问题,试炼必会功亏一篑!”
陈固缓缓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李然最倚仗那熟铁轴套,若轴套内壁暗藏裂纹,或润滑油脂被人动了手脚,试炼时定会卡滞,甚至断裂。
届时,众人只会以为是他的设计有误,谁又会怀疑到我?”
蒙面人满意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推到陈固面前:“这里是‘乌砂粉’,无色无味,掺入油脂后,能在数日后腐蚀熟铁,造成细微裂纹。
你只需找机会混入工坊的润滑油中,神不知鬼不觉!”
陈固接过木盒,掂了掂:“好,这事我应了,不过……事成之后,赵令承诺的考工丞之位,可莫要食言!”
“放心:”
蒙面人笑道:“我家主人从不失信,陈工师只需办好此事,考工丞之位唾手可得!”
……
次日,陈固借口巡查工坊,悄然混入润滑油脂的存储区。
他趁人不备,将乌砂粉掺入一桶油脂,轻轻搅拌,面上不动声色。
油脂表面依旧清亮,毫无异样,但陈固知道,数日后,熟铁轴套将因细微裂纹而卡滞,甚至断裂。
他离开时,恰巧与李然擦肩而过。
李然正低头查看图纸,随口道:“陈工师,近来可闲,我轴承组正需要人手?”
陈固心中一紧,拱手道:“李丞说笑了,哪里闲得下来?赵令新交待的活儿还没干完,忙得脚不沾地呢!”
李然闻言,抬头看了陈固一眼:“哦?赵令的活儿?那陈工师可得抓紧,工坊这边试炼在即,轴承组正缺个经验老到的帮手。
若有空,不妨过来瞧瞧!”
陈固连忙摆手,笑得有些僵硬:“李丞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赵令催得紧,实在分身乏术,改日定来向李丞讨教!”
说罢,他低头匆匆行礼,脚步略显慌乱地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工坊的木料堆后。
李然望着陈固远去的背影,眉头微微一皱。
“再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