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真是急转直下,本来是猎人等待猎物从巢穴中现身,如今却成了蜷缩在巢穴深处的小兽。
没想到一直勉强自己、忍耐恐惧的露娜已经到了极限。
“人的心智——如知更鸟的蛋般柔弱。”某人曾如此说过,无论准确与否,人的心智都没有想象中强大。1
勇气、毅力、责任,这些能让人振作,但在这里不行,一旦意识变得虚弱,就会有外力侵入。
那是某种不明来源的力量,被侵蚀的本人甚至无法察觉,稍不留意,身边原本坚强的同伴就会变成怪物,鱼人们也深受其害。
但露娜还没到那一步。
见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格雷吱眼中生出几分怜惜。
但不能留在这里,只是在这里干等着可不会得救,况且危险的怪物已经从巢穴中冲出,它肯定被激怒了。
“露娜……其实我还给你留了块糖,就知道露娜你其实想吃又不好意思收下,等糖含化了,我就回来,好吗?”
“……”
含着糖的露娜闭上眼睛,蜷缩在这个小角落,一声不吭。
格雷吱用鱼人的牌状图腾挡住露娜,便打算直面那个从未现身的怪物。
自己想要逃跑是很容易的,但露娜不行。
不能丢下她,绝对不可以。
总有人说:“团灭的冒险者啊,有一半都是因为不愿意抛弃队友,本来死一两个就可以,偏要一起陪葬。”
起初格雷吱也赞同这个观点,直到他也站到这个位置上。
“如果抛弃了队友,那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此便再也无法和别人组队……不,连冒险者也无法做下去。”
自言自语着,格雷吱握紧了匕首。
“更何况,她是很重要的人。”
…………
……
“露娜,你干什么呢?”
循着声音望去,露娜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哥哥,我烤鱼呢……你怎么戴着面具?”
木头雕的面具,打磨之后上了油,没有雕出特别的纹路,也没有画上图案,只有原木制品最朴素的木纹,仅仅是一个在眼睛处开出窥孔的面具。
作为防具来说,完全不够格,莫名其妙。
“因为我现在是猎人了。”
露娜的哥哥桑尼,橙色的毛发、结实的身体,一直以来都被父母视为骄傲,早晚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长弓,成为比父亲还出色的猎人。1
“什么叫现在是猎人?哥哥你那么厉害,早就是有名的猎人了。”
“还是你嘴甜。”
继续烤鱼,比起父亲带回来的兽肉,露娜一直都更喜欢吃鱼,兴许以后会变成渔夫吧。
“所以,和面具有什么关系呢?”
桑尼在露娜身边蹲下,对于妹妹处理鱼的手艺,他相当佩服,即便只是普通的烤鱼,也能把火候掌握到令城里的大厨汗颜。
“我啊,因为不是普通的猎人嘛,反正是需要带面具的那种,不要和老爹说哦。”
“哈?”露娜一脸疑惑,白色的尾巴在地上扭了扭,“什么意思?而且……不能和父亲说吗?”
“是啊,我只告诉你,这是秘密。”
“哥哥……你别是干什么坏事了,能和我说清楚吗?”
露娜耳朵耷拉下来,那股不加任何掩饰的怀疑刺得桑尼不得不转过头去。
“老爹一直想让我当他那样的猎人,但是我当的……其实是冒险者中的猎人,可不能让他知道了。”
“冒险者……那又是什么?”
露娜的疑惑又添几分,一个听不懂的词紧接着又是一个,就好像是去问路,指路的人说了一个仿佛人尽皆知的路标,但自己连那个路标都没听说过……眼下的情况,别说“路标”了,露娜总有种自己和哥哥身处两个世界、用着两种语言的错觉。
“简单说,就是有人花钱找我帮忙,我去用弓箭射猎物的职业,猎物不一定是野兽,而且打到的猎物也不会带回家。”
“不带回家……那有什么意义?”露娜耳朵抖了抖,又斜着身子在哥哥身上蹭了蹭,“不管你了,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打算再多问下去,露娜要专心烤鱼,这可是她晚餐前的小零食……好吧,这确实不能算零食。
桑尼蹭了回去,这对兄妹本就相差不多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二人十分安心。
“露娜,能给我吃点么?”
“不给。”
“真的不给吗?”
“不给,我自己还不够吃呢。”
“真小气……”
桑尼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如往常一般用手指给露娜梳头发。
“哥哥……别碰……”
“怎么?你还是很在意自己的毛色?”
露娜狠狠地瞪回去,不做回答,但也并没有拨开哥哥的手,反而不自觉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该继续,还是该停下。
桑尼显然不打算中途停止。
“可以舔一舔吗?我就舔舔头发。”
“随你的便……”
身为猫人,互相护理毛发是日常的一部分,越是亲密则越是频繁。
二人如今没有母亲,父亲又总是说什么:“亚人就要有人的样子,别搞得像动物似的。”结果只能偷偷做这种其他猫人家庭的日常活动。
“露娜的头发很干净嘛,就是稍微有点乱。”
“白色的,脏不脏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反正也无所谓,都是白色的了。”
“听说城市里有染发的技术,露娜你不试试吗?”
“我知道,但是很贵嘛……还会再长回去,没意义。”
桑尼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说,他打算给露娜一个惊喜,只不过那笔钱他尚且没有赚来。
需要的,只是一些委托。
“哥哥,熟了……趁热吃吧。”
“好耶!”
猫人那带小勾子的舌头很怕烫,但桑尼显然更喜欢热的,哪怕偶尔会被烫伤。
“莫名其妙……”
“吃热食才有男子气概!”
“好,好,下次烫伤了可不帮你捣药。”
今天,也是平静的下午,二人去钓了一会儿鱼,然后躺在大石头上一边晒太阳,一边互相舔毛,一橙一白两条尾巴缠在一起……
世界都融化了。
带着一条大鱼回家,等吃过晚饭再烤制处理也不迟。
“老爹,我们回来了——”
“父亲,今天吃什么啊?”
二人的父亲,名叫利亚姆的猫人,利亚姆只有一只眼睛,毛色黑白,虽然看起来是个瘦弱老头,却是个能够猎到巨熊的资深猎人。
“玩够了?今天晚上吃粥,还有今天刚带回来的兔子肉……你们两个身上的味,都在外面吃饱了吧?”
燕麦粥,兔肉经过处理,烤得正好,十分诱人。
“就是吃饱了,也留得出肚子嘛!”
桑尼说着,便用手抓着兔肉,豪放地吃了起来。
“你这小子……行吧,露娜你也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对此,露娜还是相当期待的。
“父亲,我想喝点树莓汁,还有剩吗?”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给你留了。”
平静的夜,安宁的夜,同时也是猫人一天的开始。
上午在小窝里度过,下午才刚刚醒来,午夜正是好时候,天亮了再回家睡大觉。
自从母亲过世,二人与父亲已经度过了不知多少这样的日常。
富足、恬淡、安宁。